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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
露从今夜白
……………
其实人们必须承认,有些苦难只能带来摧毁与枯朽。
休缓缓颤动着阖了阖眼,让视野在明与暗之间徘徊,试图让困乏的眼部肌肉好受一些。
片刻之后,他颓唐地发觉这是徒劳,便双眼失焦看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浮雕。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在无质量的浅眠中被疼痛拉回现实。从游戏结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真正的失去意识过,却也始终无法清醒。
灼烧的疼痛宛如一把锲子,在他快要剥离苦痛的时候狠狠地将他嵌进现实,又在他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顽劣地将他敲入水中。
像一叶在阴雨天气的海面上沉浮的小舟,在水与空之中数次徘徊,便逐渐模糊虚与实的真谛,卷入绵延不断的混乱。
这样反复的折磨很容易造成神经衰弱。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现在让他吸一口乙酉迷强制性进入无感的沉睡。
休疲惫地看向窗外被阳光照成金橘色的红树。其实闭上眼睛能让他觉得好受些,但他怕自己意志不坚定,再次被拖入混沌中反复鞭笞。
咚、咚、咚。有人敲响了房门。
休强忍着酸痛和肌肉不自觉的颤抖撑起身子,在后腰上垫了块枕头坐在床上,期间一度牵扯到未愈合的创口而脸色刷白。
“请进。”他用微哑的声音冲门口道。
吱呀一声,来者推门而入,顺手再掩上。
身着灰黑色制服的青年淡淡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里罕见地没有了面对活人的不安,只有诡异而安宁的,如水般的平静。
“请随意就坐,伊索先生。”休扯起公式化的笑容,用尽可能体面的仪容和表情待客。
青年没有动,依旧如静滞般看着他。
后来休回想起这天,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入殓师是踏着浓黑推开了那扇门,就像当年父亲的羊绒大衣上裹杂的冷雾,浓的近乎实体化。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向他走来。
“你让那个女人来找我,有什么事。”他敛了敛眼睫,终于开口。本来年轻沉稳的声音透过一层口罩显得有些闷闷的。
“你好像不再怕我,或者说,嗯,讨厌我?”休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转口挑起其他话题。
对面的青年再次陷入沉默,半阖上眼睛,让活水变成死水。
常年在警局观察同事与嫌疑犯对峙的休明白,什么时候该沉稳的住气和故作深沉。如果是劳伦斯警长这时候会刻意放松身体,点起一只烟斗,用烟雾模糊起自己的表情和眼神。他撩了撩耳边略显碍事的碎发,也同样不再说话。
约莫过了半分钟,伊索打破了半凝固的空气。
“因为不再有什么好怕的。”他第一次直视着休浅蓝色的眼睛。
休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略感不安。是他看出来了自己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让他觉得不再具有威胁性?好像说的过去,但又有哪不太对劲。
他略带困惑地同样看向对面的灰蓝色,眼睛的主人却不着痕迹别开了视线。
休开始思考这份托艾米丽发出的邀请是否唐突。
回到最初的问题。
“如果我的某些言行对您造成了困扰,我对此道歉。”休仔细斟酌着用词,“因为某些不可抗原因,我本该登门拜访却无法行动,这次不合时宜的叨扰是为了表达谢意。”
伊索闻言,抬了抬眼。
“虽然我浅薄的人文关怀让我并不能理解您的目的,但不可否认屹今为止的两场游戏里你都救过,或者试图救我的命。”
休生疏地钩织着代表答谢的话语,以他的出身从小到大这类敬语只会说“谢谢你,xxx先生/女士”,除此之外就涉及盲区。
但他说的都是实话,柯斯米斯基家的大少爷从来不擅长撒谎,一旦撒谎必定漏洞百出。
如果说第一次给自己的棺材是为了游戏胜利做出必要的付出,按艾米丽和伍兹的叙述,上场游戏哪怕在最后关头,这位伊索先生依旧在试图为自己入殓返生。
用恶意的心思揣测别人很不道德,但他真的是单纯地想让自己活下去吗?还是说别有所图。
看伊索没有反驳或否认的意思,休接着说到:
“来到这所庄园我并没有携带什么贵重物品,在此许诺逃出庄园后的一切很虚伪,口头的道谢又太过轻飘飘。”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能活多久,也许下场游戏就会把我带去该去的地狱。我只能作很苍白的承诺在今后的游戏中无条件伸出援手。”
死水又蔓延上来,满屋弥漫着寂静。
休开始考究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片刻后,伊索开了口。
“我只是认为,你不该死在那里,而应该像——”他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什么意思?休略感微妙,又开始下意识胡思乱想。
“你认为我不该死?”
“不。”他摇了摇头。
嗯?
“你的心意我清楚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再见。”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不再回应休任何的眼神和疑惑。大概不是错觉,入殓师的背影带着些许仓促。
休张了张嘴,“……再见。”
偏弱的人声和锁舌弹动的声音混在一起,他不确定对方听到了没有。
休沉思了片刻,梳理梳理这次谈话的信息。
说来很头疼,一个人的见识和认知与出身脱不开联系,市井出身的贫民看上层总有一种又羡又妒的朦胧滤镜,而上流人士自诩了解其他阶层,却不过是带着有色眼镜的傲慢凝视。
其实法医这个职业算不上阳春白雪,休选择修习于此的最初目的也并不愉快。
柯斯米斯基先生希望自己的大儿子哪怕不经商,也要成为一名体面的医生或者律师。而当年的休正处在最叛逆的时期,认为自己的父亲对婚姻不忠,对友人不义,便恶意曲解了他的意思,不惜浪费时间和金钱去学习自己并不感兴趣的科目只为了看到父亲铁青的脸而感到快意。为了这点近乎幼稚的报复哪怕一度因为解剖腐烂的尸体而呕吐也没想过放弃。
出乎意料的是他本身极度细心的特质和法医这个职业相合性非常好,在适应了古怪的味道和死肉的触感后,渐渐找到了些乐趣。
即便如此,一份接近平民的职业也没能让他很了解那些和他不在一个阶层的同事。
如果说入殓师这个职业是以尸体为媒介为死人服务,法医则刚好相反,无论是理念还是行为。
不同的思想很难造就感同身受,所以他无法理解伊索口中的“该死,但不该死在这里”。
休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太阳的余晖已经落下,天空开始漫起带着灰调的深蓝。
……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
“请进。”
土豆泥和蘑菇酱的香味顺着打开的门缝钻了过来,但他一时半会提不起来食欲。
“晚饭是烤鲑鱼,奶油土豆泥和煎花椰菜。其实按正常伤口愈合速度,最近几天你只能吃清淡的蔬菜和流食。”
艾米丽看他没有想吃的意思,把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
“辛苦你了,黛儿小姐。”休带着歉意道。
艾米丽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明天早上艾玛来送早饭的时候会把餐具带走的,还有什么事吗?”
“没……等等。”休忽然想到什么。
“可以麻烦你把我的日记本拿过来吗,在左边倒数第二个抽屉里。”他昨天一直在昏睡,没有写日记。
而伍兹说,漏写日记会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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