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曲]雪融

　　在解嬛芊被打入冷宫之后，我便懒得再管宫中那些争宠的妃嫔。虽然偶尔会有妃嫔将主意打到我身上，譬如戚黎衣，譬如代彤嬛，都想要下毒害我，但是无一例外都被君高冀打入冷宫，倒是省了我出手的力气。

　　我现在一心扑在三个孩子身上。

　　为什么是三个孩子？这得问君高冀。

　　也许是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太过安逸，君高冀将七皇子元禧过继到我名下。

　　元禧的生母本是梅答应，梅安韶，因为犯了错被打入冷宫了。这孩子刚生下来就没母亲照料，怪可怜的，我也不好推脱，只好接手过来。此时云澈已经五岁了，正跟着重华宫的教习先生们学习君子六艺。

　　菲慧也越发懂事规矩，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每次下课之后，便会腻在我怀里，给我讲今天课堂上发生的是事情，比如大公主今天又被先生夸奖啦，比如她与四公主踢毽子，又赢了对方，比如父皇亲自教导了功课云云。

　　看她每天这般快乐，我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建昭二十五年三月，菲慧年满十七，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菲慧这些年出落的愈发美丽，教习先生们对她的评价也相当高，这些年君高冀对这个女儿也越发重视，时常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让她陪侍。

　　我就看着她从一个只会在我怀里撒娇的小团子，成长为一位出色的公主。

　　我想着以君高冀对她的重视，必然会为她选一门好亲事。结果，偏偏挑中了一名三品武将，吴翎凯。官位，势力什么的其实不重要，我只求他能对菲慧好。可那吴翎凯比菲慧大上整整二十岁，都能做她父亲了。

　　我很生气，甚至想上圣宸宫去找君高冀理论，但是菲慧拦住了我。

　　她说：“吴将军是国家栋梁，为我朝立下无数功勋，儿臣心中亦是敬佩。父皇爱才，因此才会将儿臣嫁予他。”

　　“母妃，儿臣贵为一国公主，就该担起公主的责任。父皇赐儿臣‘镇国’的称号，儿臣也该对得起这个称号。”

　　我看着她面上端庄得体的浅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我真的很讨厌为了所谓的责任就将自己的一生都给压上，我没办法像她一样无私，一心为国。我只是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像我一样，我希望她能永远开心快乐。

　　我的女儿不是作为“人”嫁过去的，而是作为拉拢朝臣的“礼物”被送出去的。

　　掖庭的人动作很迅速，很快便将婚礼筹备完毕。菲慧离宫前，我亲自为她带上凤冠，在将喜帕盖上去之前，菲慧的眼角沁出点点泪光，不舍道：“母妃，儿臣……儿臣舍不得离开您。”

　　我用手帕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强忍泪意道：“大喜之日就别哭啦，把妆哭花了可就成小花猫了。”

　　菲慧压抑着哭腔，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点点头。忽然，她退后一步，朝我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郑重道：“儿臣拜别母妃。”

　　我忙将她扶起，将喜帕拉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低声道：“往后就没有母亲陪在你身边了，你可要多加珍重呀。”

　　因我不是皇后，没资格出席菲慧的婚礼，便只能待在寝宫发呆，看着宫里的人忙进忙出。君高冀则带着皇后出席了婚礼。

　　君高冀来我宫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的身上带着酒气，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在向他请过安之后，我便不怎么搭理他了。我很少在他面前情绪外露，但是我这次不想再伪装。

　　“雪融，朕知道你不舍得菲慧，但是……”君高冀将我揽进怀里，试图给我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陛下，臣妾知道您想说什么，早先菲慧也给我说过，臣妾明白的。”入宫二十多年，我第一次这样直接打断君高冀的话，我也懒得管什么大不敬的罪过，“但是臣妾不想再听这些大道理了。”

　　我退离他的怀抱，靠在窗边，凉凉地看着他，看到那张惯来冷漠的脸上依稀浮现出不知所措的慌乱神情。我在这张脸上见过很多情绪，高兴的，烦闷的，愤怒的，唯独没有惊慌失措。

　　“以前，蒋月笙陷害我，给我下毒的时候，您也是这样跟我说的。”我撑着脸颊，连自称也懒得带，平静道，“我知道，在您心中国家大事永远比个人感情重要，我也明白您的难处。先前那些事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所以我不在乎，我可以选择自己动手，当然也很感谢您没有追究我的过错。”

　　“但是，菲慧，菲慧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不再看他，只是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泣不成声。这么多年来，除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哭过之外，我便再没哭过。

　　君高冀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擦拭我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

　　那天晚上之后，我对待君高冀的态度变了许多，尽管我面上仍能装出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我知道他看得出来，所以他甚少上门来打搅我，但仍会时不时地送赏赐过来。

　　也许是我上次随口说了一句“喜欢南珠”，他便会挑最好的送过来，就像是在补偿一般。

　　但是有用吗？没用的。

　　建昭二十七年，皇后关柒羽于寝宫突发隐疾过世。

　　颐贵妃施亦如晋升为皇后，而我则成了贵妃，君高冀又将协理六宫的权力交给我。我偶尔听见宫外传来菲慧的消息，说她怀孕了，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还没多久便又怀上了……

　　同为女性，我可太知道生产是怎样一件凶险的事情了。我又心疼又难过，我没办法出宫去看她，只能把气撒在君高冀身上，虽然我知道这没什么用。

　　后来我终于等来了菲慧回宫小住的消息，连忙召见她，想同她聊聊近况。

　　菲慧瘦了些许，但气色看起来不错。我还没开口问她，她倒是先心疼起我来，直说我憔悴了，我笑笑没反驳，只是转移话题，问起了吴翎凯。

　　我并未见过这位将军，只听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无一例外都是赞美之词，可我只担心他亏待我的菲慧。

　　岂料，菲慧忽然脸一红，羞赧道：“将军他，他很好，他待儿臣也很好，能遇到将军是儿臣一生的幸运。”

　　我愣了愣，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化开，不过看到菲慧过得很幸福，我便放下了心。

　　“母妃，你看，儿臣过得很好，父皇也并未坑害儿臣，母妃你就别生父皇的气了好不好？”菲慧抱住我的胳膊，一顿撒娇。

　　我叹了口气，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嗔怪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哎呀，儿臣在母妃面前永远都是孩子嘛！”

　　菲慧回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圣宸宫面见君高冀，定然是听到了某些风言风语，这才来我跟前斡旋。既然菲慧过得很好，夫妻和睦，我也不好再揪着这点不放。

　　“如果以后吴翎凯对你不好，欺负了你，一定要和母妃讲，知道吗？”我轻抚着她的头发，叮嘱道。

　　“嗯嗯。”菲慧满口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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