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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
夜色渐深,少许醉意醺得佘肖菱眼皮沉重起来,她无奈地感受着膝上的重量,缓缓靠向身后的草地,将有些无处安放的双手交叉在怀前,舒一口气闭眼睡着了。
醒时天际微熹,只觉浑身僵硬,并没有神清气爽之感。佘肖菱支起上半身,见墨青阳稍蜷着身子侧卧在一旁,自己腿上早已没了负担。可因着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只要一动,便从脚尖爬起一股恼人的麻意,她只得慢慢等待恢复,无奈间又仰躺下去。
天边的青正被柔橘晕开。
佘肖菱手边轻扬,碰上一茎青嫩却又固执的力量。定睛一看,原来是手边几株野花舒展着叶瓣,朝着日出方向抻起株茎,像个倔强的孩子。
不知怎地,佘肖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宁详当初体力透支,浑身散发着戒备端端正正坐在桌前,不敢动筷子吃上一口面的情景。
虽心疼,可又不禁失笑。
“什么事那么开心?”身旁传来轻轻一声。
佘肖菱眉梢余笑,目光移到墨青阳身上:“可算是舍得醒了?”
“若是还枕在肖菱腿上,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墨青阳坐起身掸着肩头的草屑,“可我脑后只剩一片冰凉草地,我留恋它做甚?”
“贫嘴。”
墨青阳全装作没听见,又道:“肖菱还没告诉我,你方才在笑什么呢。”
“其实……倒也没什么。”佘肖菱略微低头,“只是想起……一个人。”
那日她独自一人冲向军营,宁详没有跟上来,想必是被面铺老板娘拉走了,也不知他现今是否平安无恙。
见佘肖菱表情变换,墨青阳沉默几秒,探道:“小情人?”
“!”佘肖菱烫了半边脸,“才不是!”
“你这反应倒像是被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墨青阳调笑她道。眼看佘肖菱眉毛都要皱得搅在一起,唇张张合合,一副马上就要扑上来揪住他的领子大骂“臭流氓”的样子,他虽然识相收了声,但心里却仍觉得有趣。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墨青阳摆摆手,“我就是好奇,你怎么突然盯着一朵花笑而已。”
佘肖菱很想回他一句“不屑与你说”,可他刚才确实是无心的玩笑,斤斤计较倒显得自己小气。“……只是觉得,这花虽然青雉,却向阳挺立的姿态像那个人罢了。”佘肖菱伸指抚上花瓣,忆起自己生辰那天宁详曾送过她韭兰,“而且……他之前赠过花给我,和这株有些相似。”
“哦?那人还赠过花给你?”墨青阳饶有兴致。
“是啊。当时他还送了我一封信,可那信上的字我却一个也识不得。我直接问他,他只说以后再念给我听。”当时宁详腼腆的笑容,如今仍然清晰难忘。
陷入旧事回忆之中,不由唏嘘。古人总是感叹“物是人非”,可她现在就连可以称得上“物”的,也都弄丢了。
“那信你可有带在身上?”
“没有……之前出来得太急,落在宅子里了。”佘肖菱直觉懊悔。那封信连着父亲给她的祝贺,都还置在屋子里。这些都是这一世弥足珍贵的回忆,她如何就能这么丢了呢。她回神过来问墨青阳:“怎么了?”
墨青阳答说:“因为你说上面的字你不认得,我就猜测会不会是我潭国文字,本想帮你看看。”
“那倒可惜了……”佘肖菱不免沮丧。
墨青阳思索一阵,开口问她:“你说的‘宅子’,是不是指你之前住的羌镇那间?”
刚想问他怎么知道,佘肖菱恍然想起,墨青阳是因皇命接近自己的,大概很早之前就已经把她纳入监视范围之内了,知道也算不得稀奇。
“是那间没错。”佘肖菱点头,“怎么,你莫非要送我回去拿不成?”
“只要你想,这有何不可?”墨青阳撑着下巴看她。
佘肖菱本只是调侃,哪知道墨青阳竟是认真的。这下倒轮到她无言以对了。
“我可以感觉到那封信对你很重要。”见佘肖菱目瞪口呆,墨青阳对她补充道。
“那你便任我去取?当初可是你把我带来文州的,怎么如此轻易就放我走?”佘肖菱连发两问。虽说她这几日在文州吃好喝好,地位与座上宾似乎别无二致,可她只当这是想让她掉以轻心的蜜饯甜枣,总觉得有一天墨青阳会突然冷下脸来,对她严刑审问。可现在,这怎么只有甜枣,没有棍棒?
墨青阳深叹一口气:“你怕是对我这个人有点成见。”
“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枕在我膝盖上时说自己不是好人。”
“……”墨青阳面上浮现一丝尴尬神色,咳一声另起话头,“总之,现在战事已平,正是两国交涉之时,羌镇附近也算不上有什么凶险。若你想回去取,我自然不拦你。不过前提是,我陪你同去。”
“看,你还是怕我溜了。”佘肖菱不怒反笑。
“那你去是不去?”墨青阳激她。
“盛情难却,不得不去。”
二人相视一笑。
几日过去,车马行李备足,二人再次登上马车。马车颠簸中,佘肖菱又是一阵困意。对面的墨青阳总是能找到话题,一开始她还能半认真地听,后来困得只能嗯嗯哦哦地敷衍,没过多久真的睡熟了。所以她没有听见,墨青阳停顿许久,朝她低声细语的那句“对不起”。
“醒醒。”羌镇已到,佘肖菱总算是被墨青阳摇醒了。
羌镇时间仿佛静止,依然是那天佘肖菱离开时的样子。街道上盆瓦皆碎,狼藉一片,四下毫无人气,成了一座荒城。
两人来到了佘肖菱住的那处宅院,门大开着,那天并未来得及锁。院中尘沙满布,就连大堂的桌面上也积了不少的灰絮。
佘肖菱环顾四周却又无言,缓步走上了二楼,墨青阳远远跟在后面。
她进了自己那屋,打开抽屉,见自己要找的那两封信还在原来存放的位置,心中欣慰十分。她笑着打开父亲给的那封,“愿你一切安好”六字暖了心肺,后又打开宁详那封,喃喃自语道:“呵,还是识不出呢。”
待把两封信件都往怀中揣好,她走出门,对倚在门边的墨青阳说:“都带好了,咱们走吧。”
跨过宅院门槛,佘肖菱心中默默,这约莫是自己最后一次来了。她回头望了最后一眼,算作对那段静好时光的纪念。
佘肖菱往前进着,但墨青阳没有跟上去。他紧握拳头,下决心唤道:“肖菱……我……”
“菱儿!”此时一声响彻羌镇的呼喊骤然打断了他。
佘肖菱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其实就算不去看,她也知道那是谁。她太熟悉了。
那是她的噩梦,她的劫。
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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