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夜曲

　　“我今天被高老师吓坏了。”
　　在图书馆时，裴灯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软趴趴的。

　　陆谨失笑，他不太能理解这种被老师盯着看的心理压力——早就习惯了。
　　“你怕什么。”他拿过裴灯的习题本翻了一遍，对方进步真的很快，给他讲通一个知识点以后，同样的错误几乎不会再犯，大概也就是之前初中时呆在一个高手云集的班级，自信心被打击过度，如今还没调整回来。
　　“多上几次光荣榜你就不怕了。”陆谨轻描淡写地说。
　　裴灯摇头，“怎么可能还上？”他觉得自己能上一次百名榜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成绩也有进步，在班级排名靠前他就很满足了。
　　陆谨却不满于他的固步自封，“有我给你辅导，你觉得你会落后？”顿了顿，他靠近裴灯，语气里带着些威胁似的眯了眯眼睛，“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水平？”
　　“没有没有。”裴灯连忙摇头，因为陆谨靠得太近，压迫感太强，他不得不一直往后仰，差点摔下座椅，还是被陆谨给拉回来的。
　　陆谨半点没有吓到人的自觉，“乖乖坐好，乱动什么。”

　　裴灯默默坐直了身子，不想说都是陆谨害的。

　　陆谨又说：“我知道你不太自信，但是你看，我很厉害的对不对？”
　　裴灯点头，他还是头一次听到陆谨自夸，这样子有些可爱，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谨这么自夸也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所以你就算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我说了让你在光荣榜上呆着，你就绝对不会下去。”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带了些笑意和笃定，目光温和地看向裴灯，他身后有一盏落地灯，灯光恰好打在他身上，于是陆谨的发梢和衣角都带着亮色。
　　裴灯愣愣地看着这个会发光的陆谨，点了点头。
　　就算不相信自己，他也相信陆谨。

　　三楼的阅览室人本就少，陈俊阳今晚早早就去参加广播社的活动，随着最后一个学姐自习完离开，自习室里便只剩他们两个了，两人一个刷题一个看书，互不干扰。

　　裴灯把拓展题做完，对照标准答案检查一遍发现正确后，把书合上推到了一边。
　　“有话要说？”陆谨从书页上移开目光，看向裴灯。
　　裴灯原本是一直看着陆谨的，结果被陆谨一看，自己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是啊……”
　　他犹豫了一下，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笑意，“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了！”
　　陆谨立刻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是吗。”
　　“照片上那个是不是我啊？”虽然已经百分之九十九地确定了，但是真的把这句话问出来，裴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怕万一陆谨说不是，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似的。
　　“是你。”陆谨承认，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只垂头重新看书，往日里一目十行的人却半天没看完一行字。
　　“我只是觉得那个画面很合适。”他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一句。

　　裴灯倒是不在意这个，他眨了眨眼睛，“你拍的是我。”
　　“嗯。”
　　“都没经过我同意。”
　　“……抱歉。”
　　“而且还发了朋友圈。”
　　“不止，还发了INS和微博。”陆谨不打自招，他的这两个社交软件都用来关注了天文学相关的科普博主和科研大佬，用得仿佛像一个僵尸号，从来没发过自己的东西，昨天的照片也算是第一次。
　　裴灯拿起笔轻轻敲了敲桌子，试图引起陆谨的重视。“霄霄，你这是侵犯我的肖像……背影权！”
　　陆谨失笑，视线终于从书上移开，看向裴灯，图书馆的灯光是亮白色的，落在裴灯脸上，益发显得他整个人透着一股玉一样温和的白。

　　“需要我支付赔偿金吗？”陆谨问。
　　裴灯摆了摆手，“不要，但是你拍了我，我也要拍回来！”
　　陆谨茫然，“拍回来？”
　　“不可以吗？就是陈俊阳说拍照的事情。”裴灯趴在桌上，可怜兮兮地望着陆谨，下巴搁在手背上，脑袋随着说话的动作一点一点，“你要是不喜欢拍照那就算了。”
　　陆谨不忍心看他丧气，只好点头，“那你拍吧。”
　　裴灯一下子精神满满，不过下一刻又皱起眉头，“但是我今天没有带手机……”
　　他的手机一直放在寝室里，只有每天睡前才会拿来用一下。

　　陆谨想了想，“明天下午放学以后有场球赛，我让人给你留个位置。”
　　裴灯一想，这是公开比赛，到时候拍球场上的陆谨，也比这样拍私人照片来得好，于是欢欣点头，“我要去。”
　　“那记得早点来，你要是不来……”陆谨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
　　“去去去，天上下刀子我都要去。”裴灯赶紧表明忠心。

　　裴灯不太热爱体育运动，对校内公告栏里贴着的比赛信息也一无所知，第二天早自习时，冯群走进教室宣布下午学校有一场重要的球赛，晚自习取消，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体育馆看看。
　　裴灯才知道陆谨说的比赛是和校外联动，和青山中学对打的学校是明峰国际中学，本市有名的私立中学，据说他们球队里还有国家级的运动员，班里不少感兴趣的同学都提前去占了位置，体育委员问裴灯要不要去，可以帮他提前留座。
　　“谢谢，不过我已经请人帮我留座啦。”裴灯笑眯眯地说。

　　下午，裴灯和同学一起去体育馆，室内篮球场的看台几乎挤得满满当当，明峰那边也来了不少人，占据看台半壁江山，看台上还举起了他们学校的横幅，看起来气势十足。
　　裴灯往后台走，想看看陆谨在哪里，被正好在走廊里的周鹤一把逮住校服领子，“小灯泡，往哪儿跑？”
　　“社长。”裴灯乖乖站好，“我找霄霄，他说今天给我留位置了，让我先来后台找他。”
　　“嘶……”周鹤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大佬说要留个位置，就是给你留的？”
　　裴灯不明所以，周鹤语气里的惊疑让他都变得不确定起来，“应该……是吧？”
　　“算了，估计除了你，也没人能让这位大佬张他那金口。”周鹤带着裴灯往休息室走，玩笑道。
　　裴灯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他跟着走进了休息室，陆谨正和队员闲聊，见裴灯过来，顺手拿了桌上一块黑巧递到人手里，“吃饭了吗？”
　　“没有。”裴灯摇头，“同学都说要早点过来，不然没位置。”
　　“不是说了给你留一个吗，傻。”陆谨揉了一把裴灯的头发，“算了，比完赛带你去吃。”
　　说完，他又扭头朝队员们招呼了一声，“有吃的没？”
　　“接着。”队友朝他扔了瓶饮料。

　　“不用不用，我不饿的，我是来给你加油的，不是来吃饭的。”裴灯眼瞧着陆谨还要拿，赶紧摆手。
　　“走，我带你过去。”陆谨把一堆吃的塞到裴灯怀里，没等他回绝，揽着人走了。

　　裴灯以为陆谨给他留的位置是在高二的班级区，还在想要不要干脆回自己同学旁边去坐，结果陆谨带他到了球场旁边的一排座位。
　　室内球场的观众席都是高看台，而那边的座位显然是球队专属的，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女生，正凑在一起聊天。
　　裴灯想打退堂鼓，“那边好像都是女生……”
　　陆谨揽着他的肩膀，不给人退缩的机会，“瞎想什么？让你坐那儿方便拍照。”
　　“瞎想什么？我也没有瞎想啊。”
　　裴灯被莫名其妙地扣了帽子，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座位前，陆谨把一瓶饮料塞到他手里，“记得给我加油。”又故作不在意地补充，“安安静静地看也没事。”
　　“嗯嗯。”裴灯点头，“我肯定很大声地喊，给你们造势。”
　　陆谨失笑，“没要你大声喊，当心嗓子叫哑了。”

　　陆谨把裴灯安置好就回后台去了，见陆谨走远，起先坐得远远的几个女生凑过来问裴灯，“小学弟，你是大佬的弟弟吗？”
　　裴灯发现了，很多认识陆谨的人似乎都不会对他直呼其名，大多是叫大佬，听起来带着点难以接近的意味。
　　他摇头，“不是的。”他和陆谨长得也并不相像，她们为什么这么问？

　　几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内部人士”才会懂的默契，沉默片刻后，她们一齐笑出了声，“因为这边是家属区啊。”
　　女孩子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羞涩的甜蜜意味，裴灯没弄懂，又不好扫她们的兴再追问，只好茫然地点了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

　　将近十一月，天气寒凉，然而室内球场的气氛却热火朝天，看台上不时爆发出整齐响亮的口号声，大家都在努力地为自己学校加油。
　　裴灯看不太懂篮球，不知道后卫前锋中锋的差别，对校内球队也不熟悉，只知道陆谨的球服上印着14的字样，于是全程都把目光黏在那件黑色的球衣上。
　　不过竞技体育大概天生有一种引人入胜的优势，裴灯不过跟着看了一会儿，心脏就被那颗篮球紧紧牵动了，一旦球被明峰的球员抢走，他就好像被抢去了什么珍宝的守财奴，紧紧抿着唇，焦急地盼望己方赶紧夺回来。
　　明峰的球员水平很高，但青山也不弱，双方势均力敌，比分始终咬得很紧，上半场休息吹哨时，只有两分的分差。

　　陆谨拿起毛巾擦了擦一头的汗水，和教练说了些什么后，往裴灯的方向走过来，裴灯赶紧跳下座位，扭开饮料瓶递到陆谨手边，“你们好厉害啊。”
　　陆谨喝了一口，往球场对面的明峰队看了一眼，“他们打得不错，挺难对付。”
　　裴灯全程都在看陆谨，压根没关注对方球队，不懂装懂瞎点评一气，“可是我觉得你投篮的姿势比较帅。”
　　陆谨没忍住笑了，“是吗，那我先谢谢你把我拍得那么帅。”
　　没说两句话，队长叫陆谨回去，他把饮料放回裴灯手里，“实在饿了就先去吃饭。”
　　裴灯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因为看得太入神，手机都丢在包里根本没拿出来过。

　　下半场开始，裴灯这次早早拿出了手机，对准陆谨一顿狂拍，然后点开相册检查，拍花了的就删掉，觉得还不错的就保留下来。
　　手指滑到其中一张时，裴灯顿住了。
　　照片里的人高高跃起，单手控球正要投篮，因为像素够高，所以对方侧脸的轮廓被清晰捕捉，眉眼间一派凌厉颜色。
　　少年意气随着他的衣摆飞扬，力与美几乎穿破屏幕蓬勃而出。

　　大约是因为从小学习绘画的缘故，在看到风景或是人物照时，裴灯第一反应就是分析构图剖解体块，但这张照片却让他无暇他顾，视线只落在中心点的人身上。
　　上次在天峰山酒店里撞见对方半身赤/裸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裴灯用力摇了摇脑袋，试图把这些念头都甩出脑海。

　　而陆谨在投篮的间隙分神了一秒，就只瞧见了裴灯坐在座位上使劲摇头的一幕，那动作说不出的可爱，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有点像是兔子吃到了辣椒，傻乎乎地使劲摇头妄图摆脱辣味，却不知辣椒已经被吃到了肚子里，只需一点就足以烧灼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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