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温差

　　餐厅的正中央有一个圆形台，台子的周围是从天花板上往下流的水帘。水帘中央，是一台纯白色的钢琴，一位穿着黑色长礼裙的姑娘坐在里面弹奏着悠扬的音乐。

　　彭卉乔手握着被擦拭得锃亮的金属刀，轻轻用刀锋划过牛排，肉质软嫩的牛肉立刻就被切成小块。被切割开的牛肉横切面因为受到轻微的挤压流出了如同血水一般的肌红蛋白。
　　悦耳的钢琴声在耳畔回响，旁边的顾客们轻声交谈，餐厅的整体环境很是静谧。

　　咬下一口牛肉，彭卉乔细细咀嚼后，伸手去拿手边的红酒，小酌了一口。
　　她将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对面的戴斯沐身上，说话声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轻声开口。

　　“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的年龄。”

　　戴斯沐切牛排的手顿住，彭卉乔凝着他垂眸的脸，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你应该是大学生吧，大几了。”彭卉乔换了种更委婉的问法。

　　“大三。”

　　他切下一小块牛排，没有立刻放入嘴里，而是抬眸去瞧彭卉乔，观察她的反应。
　　彭卉乔浅笑着和他对视，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她在心里暗暗换算了他的年龄，如果他没有留级一类的特殊情况，应当是比她小了四岁。
　　他比她小本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估算出年龄差距的彭卉乔也没有太意外。

　　戴斯沐担心她觉得自己和她差得太多，继而补充道：“再过一年，我就毕业了。”

　　他的小心思太明显，彭卉乔嘴角的弧度深了许，盯着手边的高脚杯，手指按着酒杯底座晃了晃，看着红酒在杯壁上旋转。

　　她轻嗯了一声，语气不甚在意地又问：“你在哪所大学读书，理工大？”

　　松开摇晃红酒杯的手，她的目光又移向戴斯沐的脸，他点了点头。

　　他才启唇，她便笑着打趣他：“还真是好学生啊。”

　　她只是随口一猜，没想到还真被她蒙中了。

　　他眨了眨眼睛，又一次听着她用揶揄的口吻说他是好学生，他的一颗心莫名变得有些痒。

　　“你不问问我几岁了吗。”她直勾勾地凝着他的眼睛，稍稍抬眉。

　　戴斯沐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又正经又可爱：“不重要，我喜欢你，跟年龄没关系。”

　　可真是个令人满意的回答。

　　彭卉乔捏着高脚杯又喝了一口波多尔的红酒，口感顺滑绵柔，不愧是法国的红酒。尽管不是最贵的，味道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在餐桌旁边的玻璃窗外，夜色笼罩着整座城市，与夜幕相对的陆地，江滨的大楼都亮起绚烂的灯光。变幻着颜色的LED灯在宣告着繁华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从戴斯沐的角度看去，彭卉乔的身后便是江景，可他的视线只能聚焦在她的身上。

　　有时候，他觉得彭卉乔像极了变色龙，总是随着环境变化着自己的底色。白昼里的她是明亮如阳光的金色，耀眼带着热。夜晚的她，又变成了让人摸不准的紫色，由热烈如火的红和深不可测的大海的蓝混合在一起。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来猜我的年龄。猜对了我送你一个礼物，猜错了……”

　　她故意拖长着语调，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蹙着眉头：“猜错了，你就任我处置怎么样。”

　　戴斯沐并不明确她口中的任她处置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

　　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点头说好。
　　殊不知，早已走进她精心布置好的圈套里。

　　“猜吧。”她期待着戴斯沐会猜出什么样的数字。

　　猜得大了，彭卉乔肯定会不开心。
　　但若是猜得小了，她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敷衍她。

　　他瞄了一眼彭卉乔，她整个人姿态很放松地往后靠了些，也不催促他，静静地等待他想好了再回答。

　　她说了，这是个游戏。
　　既然是游戏，她素来胜负欲极强，自然不希望戴斯沐正确猜出她的年纪。而且，她已经想好了所谓的“惩罚”。

　　她期待的目光并非是期待他的答案，而是他答错后，被她惩罚的模样。

　　彭卉乔在桌下翘起右腿架在左腿上，隐忍着平静的表面下炙热得要将她点燃的兴奋感。

　　戴斯沐直觉她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四岁到二十七岁的区间范围内，但也有可能更大些。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一句话——女大三，抱金砖。
　　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希望彭卉乔比他大太多。

　　“二十……四。”

　　他有一种直觉，他大概是猜错了，但这确实是他脑海里最先跳出来的数字。

　　彭卉乔抬眉，嘴角的笑意让人看不出究竟是猜对的喜悦，还是猜错的看戏。

　　“不对呢。”

　　她干脆地宣布他猜错了。
　　没有和他兜圈子，而是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年龄。

　　“差一点点，我二十五岁。”

　　希望别人把自己的年龄猜得小一点，不过就是希望自己能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但是彭卉乔一点儿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对自己的外貌足够自信。
　　而且，比起永远是十八岁，她更希望自己不断成长。她不是出生在有钱人的家庭里，年纪小的时候除了年轻，一无所有。但是现在，她有事业，拥有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

　　彭卉乔很是惋惜地轻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没有礼物了。”

　　“没关系。”戴斯沐并不在意，淡淡地说。

　　现在的时机正好，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桌面上，推到她面前。

　　“我有一个礼物送你。”

　　盒子的颜色是经典的一眼就能知道品牌的蓝，上面系着白色的绸带。

　　在他用手将不大的纸盒推到她面前的短短几秒内，她的注意力并不是被那抹亮眼的蓝吸引。
　　她自认为她不是十足的手控，至多是有些癖好，但总是忍不住去看他的手。

　　手指纤长，指甲盖饱满，指甲被修剪得整齐，指甲盖下透出健康的粉红。
　　还有手背上微微凸起的血管，是别样的性感。

　　他收回手的瞬间，她才分神去看那个礼盒。

　　戴斯沐注意到她微怔的神情，又有些意外地放大双眼，接着不明显地低压下眉头，拿过了盒子，打开。

　　是Double Heart Tag的银红色款。

　　“其实你没必要买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还只是学生。”彭卉乔嘴角带着浅笑，但神情并不是特别的开心。

　　察觉到她话语里更深层次的意思，他解释道：“请你吃饭还有买礼物的钱，都是我打工赚的。”

　　她微微一愣，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就是在书店，那时他就是在兼职吧。

　　“但是，这对你来说还是太贵了。你一个月兼职的钱，都在这里了吧。”

　　或许还不够。

　　彭卉乔注视着他的双眼，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在一起是为了快乐。但如果这些东西让你感到有压力，这段关系也会变得不舒服。”

　　“收到礼物，你不开心吗。”

　　他低垂着眼睛，撇着嘴，可怜巴巴的模样，语气里也全是委屈的情绪。

　　“不，我很开心能收到礼物。”
　　“但我希望你在你的能力范围内送我礼物就好，哪怕只是一支玫瑰花。”

　　戴斯沐嗯了一声，不说话。

　　“生气了？”彭卉乔歪着脑袋去看他。

　　“没有。”听语气，明明就有。

　　“好了，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瞬间就被哄好的戴斯沐，意外地看她，疑问：“我的礼物？你给我准备礼物了。”

　　“今天是第一天，当然有礼物了。”
　　“只不过，你刚刚猜我年龄都没有猜中。”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纸盒，没有特别的包装，直接放到他面前。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他本来就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他特地去搜了她先前戴着的钥匙项链还有早上他替她挑选的耳坠，都是出自同一个品牌。他手上的钱有限，时间又紧急，就跑去专柜买了这条还在他承受范围之内的项链。

　　只是没想到，不仅没让彭卉乔开心，还挨了一顿批评。
　　虽然，她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拆开外包装，外包装的盒子上是英文，但他并没有见过这个牌子。

　　“香水？”他拿着香水，茫然地看她。

　　彭卉乔轻笑了一声，问：“你是不是不喷香水。”

　　她和他贴近时，只闻到他身上的皂角清香。
　　不过说起这个味道，她还真想到了一款香水——Diptyque的感官之水。

　　但她送的是同品牌不同香气的另一款香水。

　　“你送的，我会喷的。”

　　味道是很私人的东西，戴斯沐手里捏着香水玻璃瓶，心想她是不是希望自己喷上她喜欢的味道。
　　他拔开盖子，凑近到喷头处闻了闻，是玫瑰的味道。

　　这个味道，有点女人。

　　他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说这款香水的味道他喷不了吗，那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不喜欢她送的礼物。

　　要不然，他就每次见她的时候喷一下好了。

　　他闻香水的方式还有苦大仇深的表情都逗笑了彭卉乔，她故意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想再多看看他的反应。

　　这是彭卉乔送他的第一件礼物，戴斯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喜欢吗。”她又故意地问。

　　戴斯沐小幅度地点点头，似乎没意识到他的脸上压根就藏不住心事。
　　全都暴露无遗了。

　　“真的喜欢？”她重复地确认。

　　“嗯。”他点头。

　　她抿唇撅起嘴，立刻说：“其实香水，也不一定要喷在你身上的。”

　　“这款香水是我经常用的。”彭卉乔无奈地叹气，又觉得他脸上无知的表情很好笑，忍俊不禁。

　　“你可以喷在你的……枕头上。”

　　味道会勾起回忆，她将自己的香水送给他，还让他喷在枕头上。
　　是想让他连做梦的时候都记着她吗。

　　藏不住心事的戴斯沐，耳根又不争气地变红，出卖他心里的羞涩。还有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彭卉乔将装着项链的盒子重新推到他面前。

　　“你送的礼物，帮我戴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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