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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安东尼.萨瑟兰公爵
片片素白从翻卷的层云间滴落,堆积到地面上,将人间变成了一片雪花涌成的海洋。夜幕中梅普尔咖啡馆中的人群只见稠密,不见稀疏,玻璃窗内灯火和人语一同跳跃燃烧,让整个屋子好像成了一个火炉,仿佛一打开窗就可以把雪海融化成一片真正的海。
“今天你晚到了,科尔文。”肯尼斯坐在临街的座位前,看科尔文披着一身雪花过来。他的黑外套上是星星点点的雪白,让他看上去活像童话里不伤人,不冬眠,会出来看雪的黑熊。
“我知道你不介意。”科尔文向肯尼斯的座位疾行而去,直到离它不远时才放慢脚步。不出所料,一杯红茶早已等在那里,桌上还有赏心悦目的香橙蛋糕和巧克力慕斯。
“我应该好好感谢奥利弗,谁都知道如果德里夫特公爵和德里夫特公爵夫人都在场,让你出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于在一本破书里翻到一张真实藏宝图的可能性。”肯尼斯端起咖啡杯,看着他在对面坐下。
“是的。我父亲喜欢奥利弗,我母亲则不太喜欢他。本来我告诉他到那天我母亲会外出看戏,不料她临时变了计划,决定和我们一起迎接萨瑟兰公爵到访,这件事险些因此告吹。幸好奥利弗机智,说是斯万一加德斯小姐请我过去,因为太矜持害羞才请求他过来和我说,这下我母亲就绝不可能说半个不字了。”科尔文想起当时的场景就忍不住发笑。
“那我就更应该感谢奥利弗了。”肯尼斯展露出和他相同的表情。
“话说回来,你的数学考试还顺利吗?”科尔文询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兰瑟斯顿大学的诸多学院中麦席森学院的奖学金数额最高,肯尼斯的奖学金来源也主要依靠于此,这是他很久以前就明了的事实。
“当然,我对我这一次的发挥绝对自信。”肯尼斯故作正常地给出回答,在自己面前的慕斯上切了一刀,随后话锋一转,眼中的光刹那间活跃起来,“不过,科尔文,从西城来东城需要时间,我都告诉奥利弗让你来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地方了,你真的不打算说点更有趣的话吗?”
科尔文原本已经因为这前半句话安了心,不料被后半句一勾,心跳频率又开始失常。
他强迫自己的视线集中于一处,不因为四处游离露出破绽,本想用适当手段半调侃地搪塞过去,然而大脑偏偏在此刻一片空白,一分多钟过去了竟没吐出半个字。
末了,他不自觉地舔舔嘴唇,还是没能发出一点声音。眼下梅露萨咖啡馆里正热闹,乐声、人声与杂声不绝于耳,他却下意识把这里当作一处寂静的地方,因为他心脏起搏的响动已经盖过了一切声音。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忽然发现肯尼斯尽管看上去是在悠闲地大嚼慕斯,双颊却后知后觉地染上红色,和他一开始的语气行为大相径庭。
于是毫无来由地,他所有的紧张和失措立即作鸟兽散,只剩下唇角微扬,又马上端起茶杯掩饰这来头不明的笑意。
科尔文放下茶杯,把最后一点紧张轻轻连根拔起,正巧此时肯尼斯已经慢慢放下刀叉,长出了一口气,开始自行终结这个他自己引出的话题:“对了,科尔文,你对这位萨瑟兰公爵有多少了解?我只在他娶克莱尔.洛特兰小姐时听说过他,除此之外就几乎不知道任何他的事了。”
“我十五岁的时候曾自己一个人偷偷乘火车到米瑟利看瑞秋,只在那个时候见过他一次。”科尔文毫不忌惮地陈述着事实,“他是个黑发蓝眼,不高不瘦的中年人,圆形脸,留着颇有风味的胡须,衣服总是紧跟潮流,还有一柄上面嵌了五颗钻石的值五千镑的烟斗。说实在话,他看上去倒像个正派人,然而实际上他风流成性,一直莺莺燕燕不断,娶我姐姐就是因为垂涎她的美貌。瑞秋是他的续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第一任夫人名叫安妮,相貌平平,体弱多病,对他一直忠贞不二,就是因为偶然获悉他的所作所为才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他娶安妮.萨瑟兰公爵夫人是因为她好摆布,别看他在她死后表现得肝肠寸断,实际上可是十分高兴自己身边这个不美又平淡乏味的女人去见神艾利森去了呢。”
“那么,科尔文。”肯尼斯指向窗外梅普尔大街上一小群光鲜的人们,“你看一下,德里夫特公爵身边的那位绅士是不是这位爵爷呢?”
科尔文心下一惊,马上转过头去,几个正在移动的影子立刻闯入了他的视线。
没错,他看上一眼就能肯定他们的姓名:约翰.德里夫特公爵,艾达.德里夫特公爵夫人,海莉.德里夫特小姐,唐纳德.德里夫特少爷,以及安东尼.萨瑟兰公爵。那位看上去至多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大概就是第三任安东尼.萨瑟兰公爵夫人了。
“我真是没有想到,我父母居然会把萨瑟兰公爵及其夫人带到东城。”科尔文缓缓转过来,声音因为被强装镇定的愿望压得太紧而微微颤抖,“他们不应该舒舒服服地坐在德里夫特邸里面吗?”
“是的,我也希望如此。”肯尼斯说着,继续紧盯窗外,“我只希望他们过段时间就会离开梅普尔街,有这么几位神袛在窗外徘徊,我们两个凡人可就要吃不下东西了。”
事与愿违,德里夫特公爵一家,他们曾经的女婿,以及这位前女婿的夫人停下交谈了一阵,随即默契地向门口而去,没过多久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科尔文和肯尼斯意识到这一干人有可能马上就要跟他们共同立足于二楼,便自发地静默无语,屏息凝神,连面前的餐点都顾不上吃,只一心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果然,几位贵族男女屈尊涉足此处,直向他们的座位走过来。科尔文眼看艾达.德里夫特公爵夫人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斥责声传入了他耳中:“科尔文,你不是说你和艾薇.斯万一加德斯小姐在一起吗?”
“真是太遗憾了,德里夫特公爵夫人,斯万一加德斯小姐不久前才走,我来也没有多长时间。”科尔文马上起身,肯尼斯肯尼斯也和他一同站起来,立即开始应对她的话,“如果您介意,我可以马上离开,让您和您的家人无拘束地与科尔文说话,让萨瑟兰公爵和萨瑟兰公爵夫人好好认识一下科尔文。”
“哦,这位先生,您说的是什么话。”萨瑟兰公爵大方地摆摆手,肯尼斯伺机开始寻找他那只著名的烟斗,“想必您应该是科尔文的朋友吧?我很荣幸与您相识。”
“肯尼斯.普莱什斯也很荣幸与您相识,萨瑟兰公爵。”肯尼斯上前几步,双手握住萨瑟兰公爵伸出的右手,把这个他格外喜欢的称呼叫得响亮。
他又走向克莱尔.萨瑟兰公爵夫人,轻轻举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很荣幸与您相识,萨瑟兰公爵夫人。”科尔文也跟着完成了相同的礼仪。
“我也很荣幸与您相识,普莱什斯先生。”“我也很荣幸与您相识,德里夫特先生。”
年轻的公爵夫人小姐说道,为刚才的两个吻手礼心醉神迷。尽管在说这话时她已经尽力使微笑里的笑意填满轮廓,但那笑看上去还是有些扭捏和骨感。
“那么,请您赏光和我们一同进些甜点吧,萨瑟兰公爵。”约翰.德里夫特公爵指向科尔文的座位。
就这样,一小群人热热闹闹地入了坐。因为梅露萨咖啡馆的座位过于寒碜狭窄,萨瑟兰公爵夫人被排除在外,只好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咖啡馆招待一走,萨瑟兰公爵就发了话,好像他应酬之后的沉默就是在等这一刻的来临。
“请问一下,我想你们不介意我吸几口烟斗吧?”他带着最合礼,最和善的笑容开口,直让人认为拒绝他是一种十恶不赦的罪过。
“当然。”德里夫特公爵夫人回答道,全然不顾德里夫特小姐已经皱起了眉头。
“哦,非常感谢。”
萨瑟兰公爵把这句话说得比男高音咏叹调还漂亮,手指尖在空间戒指上一点,威风凛凛地抽出那只镶了五颗钻石的烟斗。
只见五颗钻石好像五颗星星似的,让檀香木质地的烟斗熠熠生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根本顾不上去羡慕跟烟斗一起亮相的价值连城的烟丝火柴。
塞烟丝、划火柴、点烟斗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烟从烟丝上和他的唇齿里跑出来,就像是一阵风吹起了银屑,又带着它们四处奔跑一样。
他自得地享受着,双目被眼皮遮盖住,嘴唇却一刻不得闲。他的小夫人则体贴地把头偏到一边,善解人意地紧闭住小口,因为她如果在此时咳嗽一定会招来嘲笑,即便她对烟味极其敏感和厌恶。
“说实在话,德里夫特公爵,我已经对这次造访期待已久了,只可惜内人冠上萨瑟兰的姓氏,完成成为萨瑟兰公爵夫人的仪式,住到萨瑟兰宅来的过程实在太繁琐,这才不得不耽搁到今天。”萨瑟兰公爵开始发表他伟大的演说了。
“我们订婚是在城郊的教堂里,就是圣保罗教堂,我们没费多大劲就取得了这一机会,因为几乎没人有财富和资格到那里订婚。那天内人穿着紫罗兰色绸缎礼服的样子漂亮极了,我相信如果您见到也绝不会吝惜赞美,我只觉得这两千镑花得真是物超所值。
“内人性格节俭而贤惠,本来为了节省花销,想也在圣保罗教堂办婚礼的。我感激她的好意,可是我怎能委屈她呢?于是最后我们便在米泽里伯大教堂办了婚礼,争取到这个机会的容易程度简直比争取到在圣保罗教堂订婚的多了一百倍还不止。至于原因嘛———您是个聪明人,我想您懂的。”萨瑟兰公爵自作主张地大笑几声,给自己这绝妙的幽默感喝彩,一旁的小夫人原本已经开始用甜点,因为这几声笑只好把餐具一放,也跟着笑起来,尽管她并不清楚自己在笑什么。
“啊,那场婚礼真是我办的最满意的一次,我给它投的钱比前两次加起来的还多,要知道那两次花的钱加在一起也就能买上一打半内人的订婚礼服。一整个交响乐队———个个都是十足的绅士,演奏得棒极了,不得了。一个一等一的唱诗班子———没有一个不是好人,绝对值得我给他们的十镑赏钱。如果要我继续说下去恐怕讲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一半的一半。总而言之,这婚礼让我满意,内人满意,过来的宾客们满意,还有其他所有的人都十分满意。本来我们已经商定好度蜜月时去孔洲转一圈,再到拉尔克岛住一小段时间之后回去米瑟利,这次是因为我急切地想要和德里夫特公爵您,以及您的每一位家人分享这份喜悦,才不得不暂时委屈了内人。”
萨瑟兰公爵到这里时顿住了,科尔文满以为他会停止,没想到他顿了一顿之后又发了话:“啊,不打紧不打紧,我们在兰瑟斯顿住几天之后就会去度蜜月了,届时我们还会到梅尔瑞斯大陆去,在梅尔瑞走一走。当然了,我们不能和您们待很久确实是个遗憾,等到我们从拉尔克岛回来就会再来兰瑟斯顿的。”
“尊夫人真是好福气啊,能有像您这样一位富有,慷慨,又体贴的绅士做丈夫。”艾达不失时机地说着,好像要把这句恭维话当作脂粉来掩饰她脸上的阴沉。
她至今觉得瑞秋.萨瑟兰因为孩子死去便发疯真是懦弱无比,如果她一直看上去正常,哪轮得到克莱尔.洛特兰来享这样的福?
科尔文和肯尼斯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肯尼斯也开了口:“没错,萨瑟兰公爵。同样的,像您这样的好人也确确实实能配得上娶这么个青春年少,有钱有势,即便穿着黑丧服也因为如花美貌光彩照人的夫人这个福气。”
科尔文简直要笑出声来,以至于不得不用吃香橙蛋糕遮掩。接下来萨瑟兰公爵明智的回答更是让他忍不住发笑:“哦,谢谢您的夸奖,普莱什斯先生。不怕您嘲笑,我一直因此觉得惭愧。您大可不必担心丧服会有损内人的容貌,事实上它是最能体现一个拥有美德塞布维尔女子的衣装,而且这上面的黑玉也能在道德允许的范围之内最大程度地装饰内人的面容和风度。”
“是这样。”克莱尔此话一出,科尔文.德里夫特,肯尼斯.普莱什斯,海莉.德里夫特,唐纳德.德里夫特几个年龄各异,志趣不同的年轻人就齐刷刷地朝她那里转过头去,用不同的表情表示相同的思想。
事实上这一次他们每个人都不够为他人着想,即便是向来善解人意的科尔文也不例外,因为从年龄、传统、聪明程度和受的教育来讲,克莱尔.萨瑟兰公爵夫人的这句话即使够不上绝妙,也可称得上得体大方。
接下来萨瑟兰公爵仍旧妙语连珠,一桌子人大可丢开那些世俗食物,把这些话当作甜点茶水吞下去。他们好像的确对此感到遗憾,这一情绪可以从他们与萨瑟兰公爵夫妇分别之后抱怨连天里窥见一角。
科尔文和肯尼斯已经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吃甜点乐趣的损耗。这一次看在萨瑟兰公爵的面子上,科尔文没和德里夫特公爵一家一道回去。肯尼斯因此几乎要有些感谢萨瑟兰公爵了。
“我真应该好好夸赞夸赞他,科尔文。”肯尼斯不再压制笑声,也毫不顾忌旁人异样的眼光。“我真是好久没遇见这样一个善于逗乐又不自知的人了。说实话,我觉得他那些可笑的表现简直比他烟斗上的五颗钻石还晃眼。”
“但却远远没有那五颗钻石值钱。”科尔文笑了笑,又马上恢复常态,“不过我觉得像这样的表演偶尔看上一两次固然能让人快乐,但要是天天看就只会让人厌烦了。”
“那他过来可真是件坏事,坏得不能再坏了。”
“你错了,肯尼斯。”科尔文显示出沉重的神色,“更坏的事是他以后还会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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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啊,昨天接受社会主义洗礼的感觉怎么样?我觉得在祖国生日这一天码字比以往顺利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