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璋

　　此事在景崇毫不配合地离开之后也迅速地画上了句号。

　　孟老夫人面色平静地让孟肇戎把宁璋带走，说虽然学武功的事情算告一段落，但之所以能在外头传出她和蓝凭月大打出手的谣言，必定也是因为她哪些行为惹了别人的眼，既然卫夫人宽纵她，就让颜夫人以嫡母的身份去教教她规矩。

　　孟肇戎一脑门子官司，带着宁璋往玉溪堂去，时不时烦躁地看向宁璋，想要发落两句，宁璋知道等会见了颜双仪必定还有一场恶战，此时还是先养精蓄锐的好，于是就像小猫似的默不作声地跟着。孟肇戎只好欲言又止，两人就闷着头走。

　　从前在将军府时，玉溪堂和关山苑是独门独院，颜夫人和邵姨娘互不牵扯，而举家迁回昌安之后，东边园子还没建出来，他们只好先挤在一个四进的院子里，玉溪堂往后就是关山苑，两边低头不见抬头见。

　　一般孟肇戎回家，十次有九次都直接去后面院子，偶尔有事才往玉溪堂略坐坐。

　　关山苑的丫鬟婆子见孟肇戎回来，都习惯地往后院里引，孟肇戎却黑着脸打发了她们，把宁璋领到颜夫人面前。

　　颜夫人正和令璋、玄崇、张姨娘等人研究东边园子的建造图，东园原是罪臣薛家的园子，被罚没后空置了许久，孟肇戎荣归昌安后，这院子就被赏赐下来给了他。

　　此园占地比忠义伯府还大些，同再东边那个宁园共同傍了座山脚，又开凿了湖和水渠，环境十分好，因此改建之时都不忍破坏了这园子原先的布局，便在山水之间规划了几座不同风格的院落。

　　颜夫人逗玄崇：“等园子建好了，你们兄弟姊妹每人一个小院搬进去，我和你姨娘还住这儿，咱们彼此清净宽敞，你说好不好啊？”

　　玄崇眼睛骨碌碌一转，道：“不要，我要和母亲还有姨娘住一起。”

　　令璋颇为冷淡无私地瞥了他一眼，道：“若是兄弟姊妹一人一个小院，那就得彼此一样才公正，你不可因为母亲偏疼便要与众不同的对待。”

　　玄崇不吃她这套，只腻着颜夫人撒娇：“玄儿不想离开母亲和姨娘嘛～这几日在舅舅家读书，每天都恨不得早点回家，吃母亲做的杏仁甜酪、听姨娘讲故事。要是以后非得一人一个院子住，那母亲也搬到我院子里住吧！”

　　颜夫人笑道：“那像什么话！不过母亲可以答应你，这些院子先紧着你挑，剩下的再让你哥哥姐姐们挑去。到时候你可以选一个离我近的，咱们就算也在一处啦。”

　　“我看令儿说的对，兄弟姊妹间就该公平对待，否则今日让他先挑，明日又哄着谁与众不同地对待，才让手足间生了嫌隙，也都没了规矩。”

　　孟肇戎脸色冷淡地进了玉溪堂，后头还跟着个老实巴交低着头道宁璋。

　　这两人都算玉溪堂的稀客，看得出他们对孟肇戎都有些敬畏之心，一见他来，玄崇方才龇牙咧嘴的笑立刻消失，张姨娘也嗫嚅着不太敢说话。

　　孟肇戎又对着玄崇冷哼一声：“就是平日里太太宽纵你，才将你惯的一身富贵病。看看你哥哥，哪个像你这么娇纵粘人，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玄崇怕他，不敢说话。

　　颜夫人劝道：“老爷这是说哪儿话，玄崇年纪最小，人又乖觉，即使多疼他些也是有的。虽然如此，他在我哥哥府上家学里读书，也得先生夸赞聪慧勤勉，可见……”

　　“刚才还说公正不偏私，那我问你，怎么只有偏偏只有玄崇去颜府家学读书，则崇也是读书的年纪，他却只跟着孟家宗学里读书？”

　　孟肇戎本就不怒自威，他带着气的时候，即便用平常语气说话，听来也叫人害怕。

　　颜夫人见玄崇害怕，便叫张姨娘先带着玄崇玩去了。令璋也想跟着走，可孟肇戎一个眼神，令璋便不敢乱动，老实等着发落。

　　颜夫人也有几分不悦：“老爷好大的火气，可也看看平时的行事再发落吧，邵筝儿膝下那几个怎么教养，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插手半分了？”

　　“你是嫡母。都知道颜家家学好，若你提一句让则崇也去，难道筝儿还能拒绝？”

　　估计这种对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颜夫人也不与他辩白，干脆只道：”也不必说旁的了，横竖这么多年，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她们关山苑头一份。老爷心里既然打定了主意，直接吩咐便是。”

　　孟肇戎道：“就你这么夹枪带棒的说话，还指望孩子们学什么好。”

　　令璋也听的习以为常，默不作声给宁璋递了杯茶，宁璋坐她旁边，做了个“多谢”的口型。

　　颜双仪对孟肇戎既生气又有点怕，索性不再说话。

　　孟肇戎道：“我打听过了，从前景崇和知崇哥两个就是在卫家的家学读书。那会儿容璋也跟着读过，前年知崇考取了状元，容璋年纪也大了，便没再去卫家上课了。当时给卫家家学授课的是汪震老先生，汪老先生告老还乡之后，卫家又延请了前阁老宋老。咱们不比卫家。虽请不动阁老授课，可是去请汪震老先生出山也够了。毕竟他能教出知崇这种状元郎。水平是在身上的。”

　　虽然孟肇戎说的轻描淡写，可是那汪震老先生的名声颜双仪早就如雷贯耳。

　　汪震五岁识千字，十岁通古今，十七岁便中了举。他年轻时宦海沉浮多次，最高时曾官至副丞相。可他不爱做官，在三十岁上便辞官退役，做教书先生去了。他带出的状元探花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当初卫家能请得汪震老先生，也是因为卫家素有美名在外，汪老先生极为欣赏卫清韫，卫清韫又三顾茅庐去请，汪老先生这才愿意给他家小辈教书。

　　颜夫人叹道：“汪老先生最是洒脱不羁，他既告老还乡，连卫家两个学生都能舍了，咱们如何又请得动？”

　　于家学教育上，颜夫人可谓比孟肇戎更上心。她早知汪震名声，也动过请他的心思，可是颜夫人借着颜家的关系修书两封去请都毫无回音。孟肇戎轻巧两句话，难不成便能将汪震请来？

　　孟肇戎道：“我同大嫂说了此事，她愿意修书一封，劳知崇亲自送去。知崇是汪老先生第一等的得意门生，汪老会给他个面子的。”

　　颜夫人道：“若果真能请汪老讲学，那真是造福咱们家了，不仅则崇玄崇哥两个有造化，也可以叫她们姊妹几个过去旁听，不求咱家出个大嫂这样的才女，多少也不算辱没了。”

　　颜夫人这几句算说到孟肇戎心坎上了，他表情柔和下来，点头道：“此一事便罢了，二则……”又看向宁璋。

　　宁璋赶紧挺直脊背。

　　令璋也跟着把背挺直。

　　孟肇戎继续道：“二则，宁璋虽跟着大嫂一起住，那是因为此院实在拥挤，不得不暂住别处，可她毕竟还是要称你一声太太的，你也需对她上心些。”

　　颜夫人道：“你放心，宁璋没有母亲，我定会视她如己出，令璋有什么，也会同一份给宁璋备着。”

　　“我倒不是吃穿用度上担心。有大嫂在，必不会亏待宁璋，只是大嫂最是风流人物，不爱拘束，只得劳你多在宁璋的秉性脾气上加以约束，也不指望她多么上进，能有令璋三五分便够了。”

　　宁璋留意到，令璋整个人瞬间更挺拔了，甚至容光焕发起来。

　　她本来以为孟肇戎要把孟老太太方才雷霆发作的那一套再跟颜夫人说一遍，两个人一顿耳提面命血雨腥风，可是等来等去，也就说了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且多是儿女教育之言，何以叫她和令璋老实坐着听？

　　再后来果然也没说别的，不过夫妻两个又叮咛了一些规矩道理，便打发宁璋走了。

　　宁璋走出院子一段路后，听见孟肇戎的脚步声，便停下回头，见他故作散步似的追了出来。

　　“父亲还有何事要嘱咐？”宁璋先开了口。

　　孟肇戎反倒不自在起来，左右环顾耽搁了会儿，才道：“你若不喜约束，便凡事多和大伯母商议。在昌安过日子，表面功夫做好即可。”

　　宁璋一愣，想起刚来府上罚跪祖宗祠堂那事上，他可不是今天这说辞，这回想是在试探她？宁璋赶紧表明态度：“已经在认真学规矩了，争取以后不叫父亲为难。”

　　这回轮到孟肇戎一愣，想了想才道：“昌安世家女眷便是这样，若非同类，便会七嘴八舌地说许多浑话，我不管你爱怎么玩，但首先自己行端做正，至于她们爱说什么，任凭说去。”

　　“噢……”宁璋不置可否，遇事不决先糊弄一声。

　　孟肇戎一时也无话，他和宁璋分别得太久，从前恨不得两三年才见一次，彼此没什么亲厚感情，宁璋也不像令璋玄崇那么怕他，两人的关系真可谓就是平淡。

　　孟肇戎踌躇良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宁璋的肩膀，叫她去了。

　　宁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也平静走了，回到垂华堂的堂屋里才叫起来：“要死要死，今儿真是流年不利。”

　　抬头就看见刚玩完骨牌的卫夫人和林疏云。

　　林疏云笑吟吟看着她：“你去给老太太请安，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我带来的钱全输完了，可等不起你了。”

　　宁璋叹了口气，把她今日在云远斋的遭遇囫囵讲了个大概——她与林疏云结交的这些时日，大抵觉得她是个可堪信任的，况且卫夫人也对林疏云赞赏有加，所以多少也可以与她说些有的没的。

　　林疏云果然和景崇夫妻两个一体同心，对昌安城中嚼舌根的人嗤之以鼻，道：“这些腌臜话能传到老太太耳中，说明府上也有些乱嚼舌根不干不净的。五妹妹放心，但凡我在府上听人说一句捕风捉影的话，必定发落了他们。”

　　颜夫人来前，卫夫人已经将管家权一股脑撂给了林疏云，后来老太太有意扶持颜夫人，便叫林氏和颜夫人一起管理内院，因此林氏说此话时颇有些一言九鼎的气概。

　　卫夫人却道：“噢？我也听人传说蓝凭月挨了打，却没听说和你有任何相关。”

　　林疏云道：“要这么说，我前几日也隐约听见些风声，确实只是说蓝家姑娘，跟咱们家也牵扯不上，竟不知是谁这样好事，非要往咱们头上引。恐怕是嫌咱们孟家一门四个官位，未来不好拿捏，所以才找机会攀扯。这样的事昌安城中常有，妹妹很不必放在心上。”

　　卫夫人瞥了宁璋一眼，笑道：“要她放到心上也难，什么天大的事也比不过吃喝玩乐重要。”

　　“哪里有……”宁璋嗫嚅了句。

　　正当时，长夏掀了帘子进来道：“方才二小姐打发小笙过来传话，说等日头过去用了晚饭之后，二小姐过来寻咱们姑娘说话。”

　　“容璋找我？同我说什么？”

　　长夏道：“似是二小姐最近在看些游记，对隐州那边有些风俗感兴趣，想找你闲聊一二。”

　　卫夫人道：“这是她的好意思，姊妹间也该和气些。”

　　宁璋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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