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信仰
我有个饱满可爱的肉鼻子,粉嫩又俏皮。
在沙扁镇的时候,每次经过临着后山那条小小的鸡肠窄巷,那位看风水的老先生都会朝我叫喊,“小姑娘,看你这福泽圆润的鼻子哟,真是好看咧,日后肯定时来运转,大富大贵。”
我没理他。
这老头有个平扁平扁、堪比伏地魔的鼻子,像是被雷公凿子给锤出来的,不近看细瞧,甚至会以为那是个坑。
都说看相的装也得装个仙风道骨,那老头却偏不是,连装都懒得装。
他在算命界独创一门派,偏执地不走寻常路,读了点破书胸有点墨的我给他取了个名儿,叫“怎么高兴怎么来”派。
这门派就他一人,代言人也自然是他,别看老头年纪大,自己给自己捣腾的那身行头,要电视台真来拍,按现代人的猎奇心态,老头的吸睛率绝对不输现今娱乐圈当红的小生小花。
——夹青的白发里插了个艳紫的大墨镜,浅色深色的破洞牛仔裤换着花样来。老头倒是也不嫌热,套件大得跟麻袋似的卡通印花T恤,捂得满头大汗就扇两扇手里的济公破葵扇。
明明修的是“无为而治”的道家,偏还给人一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老和尚样儿,明明就是离不了大千世界的繁华烟火,偏装出一副“大隐隐于市”的超脱来。
T恤上面印着的英语单词他估计不认识,我也没好意思告诉他,那几个非主流的英文字母合在一起读“FUCK”,是句能赶生意的损话儿。
不过问题不大,毕竟沙扁镇的人连中文字儿都没识全,更甭提“英格拉嘘”,这崩坏的单词应该也没多少人认识,就把它当图案看吧。
其实老头全身上下都看得人脑壳疼,但唯独牛仔裤那几个口子最是显眼,看着就像他自己剪的,而且没注意力道,从膝盖直开到大腿,走过的大娘捂着红脸说这糟老头子好不害臊,冰清玉洁的姑娘们骂这老流氓没个正经。
这一身乡村时尚爆品的老头见谁路过都会吆喝,且吆喝得比谁都接地气:
“风水佬骗你十年八年,老夫骗你也就骗个十块八块!”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能买来你睡得安心,吃得自在——”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心诚则灵,心不诚也挺灵!”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当是聊个天,图个乐子呗!”
“……”
若你心血来潮走近去,就会看见他那张破木桌前面披着块发黄发灰的破棉布,边角被俩不知从哪捡来的鹅卵石压在桌上,直直地垂下摊开,上面龙飞凤舞一片鬼画符,要真仔细了瞧,还真能瞧出个正正经经的几行字来——
“家庭福寿,事业仕途,桃花姻缘,天师算命,不准不要钱。”
天师天个屁。
听说他早年跟一个江湖神棍学道,没学两手就利欲心起,混没两天就走偏了地儿,自己做主出了师,打了个木招牌到处给人看风水,招摇撞骗,一顿瞎看。
那时的老头还不是老头,瞎看却是真的瞎看,给发烧昏迷的小孩灌香炉灰水,在别人的屋子里拿着把破桃木剑乱挥一通,几个符篆画得连他自己都看不懂。
就是再缺心眼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几斤几两,结果就是每回活儿干一半,就被主顾扫地出门,钱串子没捞着几个,名字却臭得像条屎沟子。
有位同行看不下去,怕他坏了本行的名声,好心提醒,“干我们这行,骗人也得花点心思,你那几个符,好歹用朱砂画吧,彩色蜡笔是瞎几把什么鬼玩意儿?”
大概是在人们大部分受过基础教育、平均智商还算正常的地方混不下去了,这老头来到了沙扁镇落脚,对外宣称是“归隐”,隐于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灵韵天然的……穷山僻壤。
他觉得沙扁镇人民好骗。
于是这初来乍到的业余神棍,见人就说你“印堂发黑”,见人就说你“大难临头”,碰上只狗都来一句“血光之灾将至”,毕竟这都是入门看相必备的第一句。
沙扁镇人民的智商和受教育程度是不及那些大乡大城里的小市民,但是他们够暴躁,并且够迷信,老头这样说,他们就觉得是在下诅咒。
毕竟哪有人说话这么难听的?嘴里跟塞了粪似的。
于是不少火气上头的沙扁镇人民,选择以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对着神棍的大鼻头就是一拳,撒了气,也撒了晦气。
被揍的神棍偏不知自己哪儿出错,以为是小镇人民太过排外,仍是遇着人们就冒几句不吉利的话来套近乎,于是尝遍了沙扁镇人民各种各样的“迎鼻痛击”。
这些拳头里有像煲仔饭那么大的,也有像钵仔糕那么小的,还有像奶黄包似的绵绵拳,久而久之,大鼻头变成了扁鼻头。
自此之后,老头痛定思痛,无论是看人看狗,无论看相看命,逢人第一句话,就是开夸:
“呦呦呦,看你近期文昌星照,步步高升,保准更上一层楼!”
“啧啧啧,桃花开,开灿烂,最近唔少男仔追啦,记得请饮喔!”
“欸欸欸,生意还行吧,给你一卦,肯定鸿途大吉!”
“.…..”
谁能经得住这样的糖衣炮弹,听得路过的人们喜气洋洋地坐下,看完相后满面春风地离开,皆大欢喜。
这样做生意有一点好——
顾客满意度高,服务过程体验感好,毕竟谁不愿意听好话呢?
也有一点不好——
就是回头客少,毕竟大家觉得自己从此顺风顺水,无灾无祸,哪还要来找你破财挡灾呢?
记得升中试刚落榜那会儿,我难受过一个星期,像寒窗苦读却又名落孙山的试子,壮志难酬;像条咸鱼般终日垂头丧气,郁郁不得志,整天在镇子里无所事事地游荡。
有日阴天,那层层叠叠的乌云不怀好意地积了老半天,就是不肯爆,不知道是哪位看不过眼的仙君,终于把它给捅了个穿,牛粪大的雨瞬间就“哗啦哗啦”地砸下来,砸得流浪猫狗们四处逃窜。
阴天阴云阴雨,无精打采的我走在路上没带伞,被这种鬼天气逼得无路可走,心里长久以来郁闷压抑的丧气忽然作祟,上升到了极致,血气飚得狂涌,颇有种自暴自弃的消极。
这样的我干脆放弃避雨,在镇子里淋着滂沱大水疯狂暴走,走着走着,不知怎么滴就走到了那天师的摊前。
大概是上天怕我真疯了,在为本少女指引迷津。
我看着这翘起二郎腿坐在面前的老头,奇装异服,表情玄乎得看不清,主要是因为那墨镜遮了他半张脸去。明明看上去那么不靠谱,我却还是鬼迷心窍、迷迷糊糊地就在那桌子前落座了。
老头打量我,我也打量他,敌不动我不动,大家相互打量,估计谁也没先看出个所以然来。
虽说看相的一般流程是“不必君开口,先猜君如何”,但我不走寻常路,也懒得跟着老头子玩“你猜我答”的游戏,干干脆脆地开门见山,利利落落地直捣黄龙。
我问他,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烂在这破镇子里。
我知道这句话对同样生活在沙扁镇的人来说,听上去有点不礼貌,所以正当我想道歉,想向他解释一下来龙去脉的时候,老头努努嘴,示意我桌子上那个装满硬币碎钱的竹篮子。
“丫头,本仙不能白做生意呐。”
我:“.…..”
行吧。
浑身被雨淋得湿透的我慷慨解囊,掏出一张湿哒哒皱巴巴的紫色毛爷爷,面值不大,但我也就这么多了,毕竟我本来只是打算出来买个泡泡糖,想着还能找点碎钱买两颗蒜头呢。
老头看着我大大方方扔进篮子里的五块钱:“.…..”
行吧。
就是意思意思,这钱也算是给到位了,老头掀了墨镜,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你不想,就不烂。”
算命的就是喜欢有多玄乎就说多玄乎,最好让你听得懵懵懂懂,但又觉得无懈可击,再不济,就来句万试万灵的“天机不可泄露”。
但他碰着了我,就没这么容易能混过去,这老头可是收了本姑娘的买糖钱,休想简简单单六个字就把我给糊弄过去。
于是我对他讲:“没啦?您再说多一点。”
“说多说少不都还得靠你自己悟?悟不着,点不化,我说多少都没用!”
“.…..”我看着他衣服上那个硕大鲜红的英文单词,心情沉重,表情复杂,真的很想大声给他念一念。
我想了想他的话,大概是说,我若不想烂在这里,就能不烂在这里。
尝试理智分析,这人说的大概是唯心主义,以意识支配物质,只要我的精神足够笃定,就能对现实发挥作用,用意志力去挣脱外部环境的条件束缚。
我忍住就要破腔而出的暴脾气,说,“您这不科学,世上的事情都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哈哈大笑,“你这小屁孩,都找到我这儿来了,还讲什么科学呐!敢情是来砸我招牌的?”
“对哦……”我抱歉地赔他一个笑,“不过您也不能随便拿句话来搪塞我、敷衍我啊,我可是给了钱的,你得为我解惑啊。”
老头一哂,“本仙怎么就没为你解惑了?”
我:“您当然没有,就只是在安慰我而已……”
老头:“你来这儿不就是求安慰的么?”
丁懿小姑娘蓦地哑然,他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我竟无言以对。
我崇尚科学,不信神明,但那天,我在一个以前从不相信的领域上找到了慰藉,找到了一句我一直很想要的答案。
于是我坚定地选择了相信。
走回家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想找本书看看,随便什么书都行,古诗词,散文,教科书,甚至是儿童故事书。
毕竟,我好久没看书了。
大概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有人信仰科学,有人信仰神明,有人信仰太阳,甚至有人信仰路边草丛里的一颗石子,不过是寻求一种慰藉罢了。
在政治老师身上,我好像看到了她与生活分离开来的信仰,胸口前的玉佛,和书本上的哲学。
***
时间晃晃悠悠到了十一月,太阳直射点早就在南半球待着,鹤瑶市的天气却还是燥热,每天高高当空挂的日头铆足了劲儿把人往中暑的路上逼,晚上倒是仁善些,微微的风伴着月色,会放出几丝舒心的凉意。
大概是开学久了,离期末考又还有一段距离,且刚过完校运会,校长大人觉得同学们玩得心都散了,一个个状态略显疲软,便决定召开一次学习经验分享暨动员全体大会。
简单解释,就是灌鸡汤的同时打鸡血。
说到这种需要立榜样、做表率的场合,此时又得搬出那句名言——枪打出头鸟。
多次考试蝉联第一,横扫各科高分段,我这只攀在最高枝头的鸟,就这样被再一次一枪射中,擒入为我兜好的网中,向各位看官展示我凤烁凰鸾的翎羽。
翎羽再艳,不过是笼中雀。
插入书签
谢谢观阅。
好的下章开始要疯狂展开主线了(捂脸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