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千叠

　　我骇然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却似全然不曾注意我的神色，尽自冥思苦想，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沉重，竟又合上眼睡去了。原来她适才只是梦呓。我怔怔地望着她枕畔那枝梅花，想着她那如芙蓉初绽般的美丽笑容，一时心中百味陈杂。
　　帝姬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一睁眼便看到禅桌上钵盂里插着的那枝梅花，似是微微一惊。窈娘忽在一旁说道：“咦，姑姑，是你折的梅花？怪道昨夜梦中直觉得回到了芳华宫，满屋子的幽香。”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偷眼看帝姬时，只见她神情迷惘，若有所思。窈娘忽的又叫起来：“哎呦，帝姬昨日写的字怎的不见了？姑姑，是你收起来了吗？”我想起昨夜斡离不离开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手里拿着的好像就是帝姬的字，可是我怎么告诉帝姬呢？这个傻孩子，难道她第一次真正喜欢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这个让她国破家亡的男子？有了这样一个开头，她又怎么能快快乐乐地和他在一起呢？她若不爱他，这一生也就这样过了，连蔡攸那样的浪子她都能心平气和地同他生活在一起。可是她若喜欢了他，那就是亲手把自己送进了地狱。
　　我心魂不定，六神无主，不知究竟怎样才能教我可怜的帝姬少受些苦楚。愁肠百结，又不敢摆在脸上，真是心如秋莲，苦涩难言。偏偏窈娘这孩子没心没肺的，只管在我耳边叨咕：“姑姑，帝姬尚未用早膳哩，偏点心昨日便吃完了，教帝姬今日吃甚么呀？姑姑，我肚子也饿得狠了。姑姑……”我瞪她一眼，恼火地道：“不然，你先吃了我罢！不等饿死，先被你聒噪死了！”窈娘却不怕我生气，只管笑嘻嘻地抱住我手臂撒娇：“好姑姑，你快想法子。侄女儿知道，什么事都难不倒姑姑你!”我嗔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我有甚么好法子？左不过再去寻那女真鞑子，教他送些米、面来，咱们自家做了吃，总胜似浑吃那腥的膻的。”窈娘把头点得鸡啄米一般：“正是，正是。姑姑，我跟你去。那女真鞑子人倒和气，昨日我去讨要衾枕，他可殷勤呢。”我叹了口气，朝帝姬看了一眼，见她又坐在禅桌前怔怔地出神，于是悄声叮嘱窈娘：“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好生照看帝姬吧!”
　　拉开禅院大门，抬头忽见门前矗立着一座黑塔，细看时，却原来是个极高大壮硕的女真汉子，生得浓眉巨眼，膀大腰圆，手持一对铜锤，竟像是巨灵神一般威武。见我出来，便瓮声瓮气地道：“何处去？”“啊，我……我要去贵官处讨些米粮，你这里的吃食，帝姬吃不惯。”我大大方方地说道。他听罢便扬声唤道：“人来！”转眼之间不知从哪里钻出两个女真兵士，那汉子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女真话，一挥手，两个兵士疾步如飞而去，片刻功夫便各扛了一大袋米同一大袋白面回来。那汉子问我：“放在哪里？”我忙引着他们将米面放在廊下。窈娘在屋中听得我的说话声，急忙跑出来，叫道：“姑姑，你怎的就回来了？”忽一眼看见那汉子，“咦”了一声，奇道：“他怎的在这里？”我更加奇怪：“窈娘，你认得他是谁？”窈娘摇头道：“我哪里认得？不过昨夜这人一直跟在那个二太子身后，他生得这样高大，我多看了两眼，因此记得他的样貌。”我心中一动，见那汉子正转身出去，忙喊了一声：“请留步！”那汉子停步回身，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笑着说道：“敢问壮士如何称呼？”他简洁地答道：“杓哥。”
　　原来这个杓哥竟是斡离不的侍卫亲军头领，昨夜斡离不走时特意将他留下保护帝姬。斡离不此举显然是已将帝姬置于他的羽翼之下，我隐隐猜到他的用意，莫非是为了防备粘罕？无论如何，他对帝姬十分关切维护，这是毋庸置疑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帝姬举目无亲，孤苦无依，无论我怎样算计筹谋，斡离不都是那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殷殷挽留杓哥，煮了清粥给帝姬后，又特地做了一碗银丝面请杓哥吃。禅院里本有香积厨，一应家什俱全，只是缺菜少粮。我从厨下寻出许多干菜，像黄花、木耳、干菇之类，加上女真人送来的牛肉、羊肉一起做了一碗浇头，淋在面上，杓哥一阵风卷残云，险些连碗都吃下去了。我又奉上一碗香茶，却是窈娘随身携带的帝姬最爱喝的碧螺春。杓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接过茶连声道谢。我笑着问他：“杓哥，你汉话说得这样好，是跟哪个学的？”杓哥挠挠头，憨笑道：“是跟刘先生学的。”我又问:“哪位刘先生？哦，我知晓了，必是昨日送我们前来此处的刘大人！”杓哥点头道：“正是。刘先生是我家二太子郎君的心腹，他本是汉人，世代在辽国为臣，辽亡后才投奔了二太子郎君。”我暗暗点头，原来他竟是辽国降将。我继续探问：“你家二太子郎君现有几位王妃？”杓哥道：“二太子郎君的元妃五年前已然过世，身后留下三位小王子。有位侧妃，是先帝亲赐的辽国公主。”“哦，那这位侧妃可有儿女？”我又追问。杓哥道：“未有。”我看了他一眼，谨慎地道：“二太子郎君素日待这位侧妃如何？”杓哥笑道：“这咱可就不知道了！咱虽平素一步不离二太子郎君，可内院是不能进的，怎知其中端的？”“那，”我微笑着道：“这位侧妃相貌怎样?你虽不进内院，总不会从未见过她吧?”杓哥也笑着说：“咱自然是见过侧妃的。侧妃号称大辽第一美女，那自然是美得不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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