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十二季

　　这些天，首都的天空显得有些阴沉沉的，可是，街上人们的笑脸却扫去了阴霾的气氛，纳提斯平原会战胜利的消息让久违的轻松又再次回到了这个城市上空，人人都欢欣鼓舞，期待着英雄的凯旋。

　　格丽西亚紧崩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前一阵子，她担心得都睡不好觉。可是，接踵而至的思念却让她一直都提不起精神。这期间，蒙娜来看过她几次，看到格丽西亚这个样子，觉得不是办法，于是，找了个日子把她从家里拉了出去，打算让她散散心。

　　金灿灿的太阳好不容易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了脸，尽管已经是冬季了，大街上人也不少。蒙娜直到格丽西亚把自己裹严实了，才放心地和她一起出去，维拉也跟着她们。

　　蒙娜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维拉，她认为以格丽西亚这样高贵的身份，有个来历不明的陪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既然她没有插嘴的余地，也只好就这样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已经认可了维拉，尽管如此，她也不是那种喜欢为难别人的人，她的不认可只是表现在不怎么和维拉说话这方面而已，就像今天，她拉着格丽西亚走在前面，而维拉只好跟在后面。

　　维拉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她觉得所谓的身份是件相当可笑的事，可是凡事都有其存在的意义，而且她也不好得罪格丽西亚小姐的朋友。天气不错，就这样在街上走走也好。

　　她们先在女式帽子店停留了一会儿，蒙娜买了一顶深红色的兔毛帽子，而后又逛了逛鞋店和女装店。在女装店里，蒙娜又看中了一款狐皮围巾，可是最终还是没有买，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围巾已经够多的了。一行人又在歌剧院门口停了一会儿，现在已经过了时节，所以也没有什么新戏，海报栏稀稀拉拉地贴着秋季的过时剧目海报，显得有些萧条。她们这么走走停停，到也算开心。

　　珠宝店的橱窗里陈列这不少新品，蒙娜早就想来看看了，现在正好，她拽着格丽西亚走进了店里。

　　叮当的门铃声预告着客人的到来，老板急忙迎了上来。这家珠宝店的老板布罗宁先生和蒙娜认识已久，因为蒙娜已经是他的老主顾了，当然他也认识格丽西亚，只不过格丽西亚光顾的频率不像蒙娜那么多，相对而言要不那么熟悉。

　　“欢迎光临，李克尔小姐、庞克雷小姐，还有……”布罗宁先生显得很恭敬。

　　“这位是维拉•卢契特小姐。”格丽西亚介绍道。

　　刚进门的维拉只是朝老板点了点头，并没有作声。

　　布罗宁先生好像有所领会，立即吩咐店里的伙计把新到的饰品拿出来，也没再和维拉多说话。
　　格丽西亚和蒙娜两个人挑了半天，似乎也没有什么中意的。

　　“这么说来，你是不是要买订婚戒指了啊？”蒙娜心血来潮，突然问。

　　“说起来也是啊。”格丽西亚想了想，又说，“还是先等他回来再说吧。”

　　“嗯，也对。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请我啊。”蒙娜眨眨眼睛。

　　“知道了，一定不会少你的。”格丽西亚笑着说。

　　她们两个就这样交谈着，维拉则在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柜台里的展示品。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又再度响起。蒙娜和格丽西亚本没有在意，直到来者高亢的声音在店里响起。

　　“啊呀，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真是好巧呢，庞克雷小姐，还有，李克尔小姐。”罗丝•德•马格特小姐，现在应该是阿鲁迪亚斯夫人，满脸堆笑地朝格丽西亚她们走了过来，压根没有看维拉一眼。

　　“是啊，真巧。”格丽西亚淡然一笑。

　　蒙娜的笑容立即隐去，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

　　“我是来取前些日子定制的钻石项链的，庞克雷小姐呢？”

　　“只是顺道进来看看而已。”

　　“是这样啊。”罗丝走到柜台边，装作在看柜台上的饰品，又说，“我婚礼那天，好像没有看到您啊。”

　　“那天我临时有事。”格丽西亚一点也没有慌神，蒙娜在一边皱起了眉。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罗丝得意地笑着，“啊，对了，我要恭喜您了。”

　　“何喜之有？”

　　“度托将军在纳提斯大胜的消息可是传遍了整个首都呢，难道不应该恭喜您吗？”

　　“也算是托您的福吧。”格丽西亚的话里颇有深意。

　　罗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说实在的，她对格丽西亚的话有些不明白，却也不好直说，她有些恼怒，用一种更加柔媚的声音说：“不过，我要奉劝您一句话，所谓乐极生悲，希望庞克雷小姐还要居安思危啊。”

　　格丽西亚知道罗丝在故弄玄虚，向维拉使了个眼色，阻止她过来帮忙的意图，又偷偷拉住了有些快要忍不住的蒙娜。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您，另外再送您一句话：爬得越高，跌得越惨。阿鲁迪亚斯夫人，相信会对您有所帮助的。”格丽西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荡漾着格外灿烂的笑容。

　　“你……”罗丝的笑容终于僵住了，“真……真是好心没好报。”

　　“那可真是让您费心了，不过，阿鲁迪亚斯夫人还是多多关心自己的事情为好。抱歉，失陪了。”说完，格丽西亚没有多看罗丝一眼，拉着蒙娜和维拉走出了珠宝店。

　　出了店后，格丽西亚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情变好了不少。

　　“真解气，看她那副样子，好像快要冒烟了似的。”蒙娜开心地说。

　　“是啊。”

　　“真没想到，看你平时一副乖巧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么凌厉的时候，真是人不可貌相。”蒙娜故意感叹道，“看来以后不好得罪你了。”

　　“别担心，蒙娜的话，我一定不会发火的。”格丽西亚也调侃地回答。

　　两个人在前面唧唧喳喳地说着话，维拉看着她们，露出了笑容。

　　在经历了漫长的一个月的等待，格丽西亚终于盼来了西克斯回城的消息。

　　阴霾的天空像是承受不住云层的重量，开始下起雪来，清晨的时候，地上已经有了积雪。雪没有停的迹象，不紧不慢地在空中舞动身姿，直到将灰蒙蒙的土地银装素裹。

　　格丽西亚很早就起床了，看着窗外密密的雪花，她也按耐不住了，在爱莎强行要求多穿了一件衣服之后，格丽西亚只身跑到花园里去了。

　　格丽西亚漫步在花园里，凝望着雪花飘落，渐渐成为花园里新的点缀，一股喜悦的心情油然而生，就连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显得那么悦耳。她的呼吸凝结成了白雾，和雪融为了一体。她一直喜欢下雪的日子，即使最亲爱的母亲是在冬季去世的事实，也无法改变她的喜爱之情。她总觉得从天而降的雪花是母亲对自己的思念，站在飘零的雪花中，就像是被这种思念所包围，严寒也成了怀念。

　　西克斯匆匆赶到了庞克雷府，他整夜没睡，黎明时分就赶到了城门下，他已经抑止不住想要见到格丽西亚的脸庞了。他没有进入屋内，而是绕到了后花园。一进花园，就看到不远处，格丽西亚一个人静立的样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没有再跨出步，而是停了下来，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不该打扰这副如画一般的景象。还是格丽西亚发现了他，慢慢走了过去。

　　“你……回来了？”格丽西亚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常。

　　“嗯，我回来了。”就这么一句话，似乎包含了西克斯的千言万语。

　　“你脸色不太好啊。”格丽西亚注意到了，有些担心地说。

　　“啊，也许是连夜赶路的关系吧。”西克斯摸了摸自己疲惫的脸。

　　“为什么要那么赶？不是已经胜利了吗？”

　　“我想早点见到你。”

　　格丽西亚觉得自己脸红了，为了保持镇静，她赶紧叉开了话题：“有见过爸爸了吗？”

　　“还没有，我直接到花园里来见你了。”

　　“为什么知道我在花园里？”

　　“这种下雪的日子，你怎么可能乖乖呆在屋子里呢？”西克斯宠溺地抚摸着格丽西亚已经冻的红红的脸颊。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下雪的？”格丽西亚很惊讶。

　　“这个……”西克斯呆了一下，“总觉得是这样。”

　　“是这样吗？”格丽西亚也没多追问。

　　虽然西克斯搪塞过去了，但是他自己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他一会儿就抛到脑后了。

　　他们两个就这样站在雪地里，直到雪花悄悄攀上了双肩和脖子。

　　“那么，我走了。”西克斯硬下心，说。

　　“这么快？有什么事吗？”格丽西亚看着西克斯，希望他能再留一会儿。

　　“我才刚回来，还什么事情都没处理呢。”西克斯别过头，不忍看格丽西亚失望的眼神。

　　“是啊，那，你就早点回去吧，记得要好好休息。”格丽西亚也不想让西克斯为难，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

　　“嗯。我知道了。”西克斯放开了手，倒退了几步，然后，转身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格丽西亚一直凝视着西克斯消失的方向，即使她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

　　楼上，庞克雷侯爵也正暗暗注视着这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里，格丽西亚几乎见不到西克斯一面，但是由于亲眼确认了他的平安归来，她也安下了心。

　　但是，西克斯忙碌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新的部署命令下来了。西克斯被部署到南部，镇守南部边境，其所有的权力移交奈莫尔中校，克里斯仍然留在首都，不过被分配到了其他部队做参谋，亚伦和西克斯一起发配到南部。如果这还不算什么的话，更为令人吃惊的就是，亚伦被从枪骑兵团中分了出来，转而做步兵团长。

　　这种明升暗降的命令一发布，立即引发了一片轩然大波，连议会当中都不少人为西克斯不平，可是，既然命令已经下达了，也就没有改变的余地。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对于这次人事变动，庞克雷侯爵并没有过多反对，据此，有人推测庞克雷侯爵此为明哲保身之举，毕竟，他在议会中的地位也不如从前了。

　　西克斯虽然心里极度愤怒，他拼死拼活地为那些高官保住了一切，却受到这样的待遇，可是他没有多加争辩，因为至少他们的境遇要比之前好多了，如果现在撕破脸皮的话，吃亏的还是自己。当然，如果他会安于现状的话，也就不是西克斯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只好静观其变。

　　对于此次变动反应比较大的是亚伦的副官克拉维斯，他非常为自己的长官鸣不平，并且曾一度想要作出过激的举动，不过，被亚伦制止了。亚伦只丢给他一句话：如果你还当自己是我的部下的话，就不要作出这么丢脸的事！最终，克拉维斯忿忿不平地接任了枪骑兵团团长的职务。
　　西克斯离赴任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决定趁这段时间和格丽西亚好好聚聚。不过，格丽西亚却有其他打算，她觉得是时候举行订婚仪式了。在某天西克斯到访的时候，格丽西亚把她的想法告诉了西克斯。

　　“你是认真的吗，格丽西亚？”西克斯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冷不防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很惊讶。

　　“我很认真。”格丽西亚涨红了脸，眼睛闪闪发光，“整个城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现在举行仪式都已经嫌晚了。”

　　“可是，现在并不是个很好的时机。”西克斯苦笑着说，“再说，庞克雷侯爵他同意吗？”

　　“爸爸那边，我会和他去说的。我只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格丽西亚的声音里好像有一丝慌乱。

　　“我当然是很高兴了。”西克斯虽然这么说，可语气里完全没有高兴的成分。

　　“西克斯，你不高兴吗？”格丽西亚注意到了，关心地问。

　　“不高兴的应该是你才对，仪式这么仓促就要举行，太委屈你了。”西克斯的满怀歉意，作为一个男人而言，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实在有些失败。

　　“没关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高兴了。”格丽西亚一点也不在意，“还是说，你以为我是个势利的女人吗？”

　　“怎么会？”西克斯连忙反驳。

　　“那不就好了吗？”格丽西亚口气里隐隐透露出一丝安慰的意思。

　　“谢谢你！”西克斯注视着格丽西亚的脸，简单的话里似乎包含的更深的含义。

　　“嗯，那么就说定了，我会安排好的。”格丽西亚笑盈盈地说。

　　“告诉我侯爵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去获得他的同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去和爸爸说，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但是，”西克斯有些犹豫，“这不应该是我向侯爵大人提出的事吗？”

　　“还是我先探探爸爸的心思比较好，你这么突然就向他提出，我担心他会生气。”格丽西亚不确定地回答。

　　“也好。”西克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又待了一会儿，就打算离开了。

　　临行前，他突然问道：“格丽西亚，你，后悔过吗？”

　　“你在说什么啊？”格丽西亚睁大眼睛，好像有些生气。

　　“不，没什么。”西克斯连忙收拾情绪，吻了吻格丽西亚的额头，离开了。

　　维拉待到西克斯走后，进了起居室。

　　“小姐，你真的要和度托将军订婚吗？”维拉似乎有些忧虑重重。

　　“嗯，没错。”格丽西亚回答得很坚决。

　　“您打算怎么和老爷说呢？”维拉追问。

　　“这个……还没想好。”格丽西亚的眼神暗了下去。

　　“这件事情可拖不得，光是准备也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呢。”

　　“是啊，我今天就会和爸爸说的，别担心。”

　　维拉觉得好像格丽西亚在强装笑脸，她装作没注意，安静地坐在一边，做起针线活。

　　多亏了维拉的提醒，格丽西亚终于下定决心了，她打算等到父亲一回来就和他说去。

　　这一天就这样消磨过去。

　　尽管格丽西亚下了决心，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庞克雷侯爵回来的时刻接近了，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四点刚过，大厅里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这声音不响，却把她惊地跳了起来。维拉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看了看她，眼神有些不确定，格丽西亚则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然后，松开了紧握的手，打开起居室的门，朝门厅走去。眼看格丽西亚这么紧张，维拉也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就整理了一下针线，跟着出去了。

　　“爸爸，您回来啦！”格丽西亚迎了上去。

　　“嗯，你这一天过的还好吧。”庞克雷侯爵把大衣和帽子交给佣人，而后亲了亲格丽西亚的脸。

　　“也没做什么其他的事情。”格丽西亚随意敷衍了一下，她现在整个心事都花在该怎么开口上了。

　　维拉偷偷朝格丽西亚使了个眼色，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只好在一边干着急。

　　还好格丽西亚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说：“爸爸，我有事和你说，能来一下起居室吗？”

　　“什么事，那么着急？不能等到晚饭后？”庞克雷侯爵的语气依然充满了宠爱之情，也许他以为格丽西亚只是想买些贵重的小玩意儿吧。

　　“抱歉，爸爸，这很重要。”格丽西亚把话挑开了，觉得顺畅了不少。

　　“那好吧。”庞克雷侯爵同意了。

　　庞克雷侯爵走进起居室，坐在壁炉边，拿起拨火棍，拨了拨火，让它烧的旺一点。他凝视了一会儿火光，然后转过身看着不停绞着手的格丽西亚，开口道：“好了，你可以说了。”

　　“爸爸，我……”格丽西亚来回踱了一会儿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她看着侯爵的双眼，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我要和西克斯订婚。”

　　出乎格丽西亚意料之外，庞克雷侯爵并没有大发雷霆，他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格丽西亚心里七上八下了好一阵，庞克雷侯爵才终于开口说道：“我以为向我提这个请求的应该是西克斯才对。”

　　“我也知道，我这样说很奇怪，但是，请爸爸可以体谅我的心情。”格丽西亚不由得有些焦
　　急。

　　“你担心如果他跑来和我提亲的话，我会和他吵起来是吗？”庞克雷侯爵的口气竟然透着一丝调侃，也许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好在格丽西亚没有注意，她接着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没错，要是他胆敢过来跟我说这些，我一定要揍他一顿。”

　　“爸爸！”格丽西亚提高了声音。

　　“谁叫他抢走了我最心爱的女儿。”

　　“可是……”格丽西亚好为难。

　　“如果我不同意，你会和他私奔吗？”

　　庞克雷侯爵这个问题让格丽西亚措手不及，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不会。”格丽西亚半晌才挤出这句话，“我不能抛下爸爸。”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庞克雷侯爵终于露出了笑容，“好吧，我同意你们订婚。反正，你跟已经订婚也没什么区别了，就差个仪式而已。”

　　格丽西亚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想当初她还为和西克斯交往的事和父亲吵了一顿，她高兴极了，蹲下来，紧紧抱住了庞克雷侯爵，“谢谢！谢谢，爸爸！我真是太幸福了！”

　　“好了好了，”庞克雷侯爵有些受不了了，“你现在不是有事要做吗，就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对啊，我要写封信，通知西克斯，让他放心。”格丽西亚突然想了起来，“那么，爸爸，我上楼了，吃饭再叫我吧。”

　　格丽西亚的跳跃的身影飘然消失在门外。

　　庞克雷侯爵再次陷入沉思，望着跳动的炉火，他的笑容隐去了，好像在考虑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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