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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隔一江水
我一定是入错了行,从小到大都是听表扬,自从进了台里,天天被骂,我长得像挨骂的样子吗?
原其朗埋着头抱着腿坐在茶水间的地上。得出了一个不那么伤害自己的结论:记者本来就讨人烦,特别是调查记者。
小苹果走过来,关切地给她做头部马杀鸡,“师妹,头很痛吗?别难受哦。键盘侠都是这样的。我也被骂过很惨。”
“你也有人骂?”
“当然啦,说我矮冬瓜,笑得像智障,这年头阿猫阿狗都能做女主播什么的。”
她心理平衡了一些,“我没事,别担心,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就是没想到这期节目有这么多人看,嘿嘿,影响力上去了。”她自嘲的说。
白水一脸煞气的走过来,她觉得后背发凉。“这次错哪了,水哥。”工作几年,她最圆滑之处,就是遇事嘴上先认错,反正随便说说,又不会少块肉。
白水说,“谁说你错了,我削他。都他妈地有阅读障碍吧?我们这个社会总是观点过剩,优秀的报道被逼的越来越少。”
他拍拍原其朗的脑袋,“妹子,你越来越牛叉了!”
他第一次赤裸裸地夸她欸,可是还是有点小伤心,感觉像是安慰。
老袁头经过,进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原啊,这期节目送审的时候我就很满意!再接再厉,好好做啊!”
秦武走进来,拍了拍她的后背,“新闻不死!白水不在,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搞来那么多背景资料,还采访了这么多人。简直帅呆了。我这抢时效,你那搞深度,双剑合璧,咱们笑傲江湖如何?”
谁是最可爱的人?当然是这些雪中送炭,送爱心,送温暖,送表扬的同事了。
从舟的电话来了,“扛得住吗?”
她笑笑,“现在没问题了。”笑完又有点想哭,本来说再也不哭了呢。
再大的悲剧,只有历劫的人才会记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一轮又一轮应激、恐惧、愤怒、悲伤、焦虑、遗忘的循环而已。过了两个月,4个被砍死的孩子便只是报纸上的数字和网络视频里不会再增加的点击量而已。看客的悲伤早和枝头的残花一般,零落成泥捻做尘了。
圣诞夜,今冬第一场雪,迎合着节日的氛围缓缓地飘了下来,整个城市堵车堵得水泄不通。原其朗难得早下班,竟然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只好到超市买了一堆泡面。
打开家门,发现灯是亮的,桌上还摆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茄辣西。是田螺公子来了?她冲过去抱住这个朝思暮想的背影,把头从他的腋窝里塞进去,像小狗一样蹭他,极尽撒娇之能事。“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啦?”“吃过珍珠翡翠白玉汤以后。”
“切!来陪我过节吗?”
看他一脸迷糊,“知道啦,你这种‘古人’怎么会过西方的节日呢?还好我也没期待,从来就没相信过圣诞老人。”
“你可以相信。土耳其一个古代教堂下面最近找到了一个古墓,里面埋的可能就是圣诞老人的原型--主教圣尼古拉斯。”
“这是什么?不会是圣诞老人的骨头吧?”她见他拿了一个木头盒子出来。
“是我的。”
她做出认真的表情,他赶紧解释,“不是骨头,这是块比圣诞老人还要老很多,和太阳一样老的陨石碎片。就当是圣诞礼物吧。”
他这么没有仪式感的人竟然送她圣诞礼物,真是“等闲变却故人心”。不过智人直男就是智人直男,他不知道她最想要的礼物不是这种石头,是那种闪闪发亮的石头。不是那种石头也可以,她要的是那个意义,那个承诺,那个永恒的邀约。
最近网上疯转木心的《从前慢》,她看着就来气,“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这就是典型的沈从舟接电话,多一句都不说。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现在不也一样,一个不喜欢用社交媒体的现代人,和从前的人有什么区别。
这两年他主持的项目越来越往西走,他俩的状态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俩人几天都打不了一个电话,还经常信号不好打不通。
这样谈情说爱实在是太古典了,她意见很大。她想要“现在,马上,就来”,她想要“执手相看,你侬我侬”。比如现在,他在刷碗,她在泡红茶,他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她非要给他抹护手霜,他们腻在一起看电影。
“怎么想起来送我陨石啊?”
“我想送给你满天的星星,就像你给我的一样。”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情话。她满足了,要什么钻石,这叫陨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他俩倒没想想,陨石跟星星的区别在哪里。
电影渐入佳境,她挑的是《真爱至上》,英伦“贺岁片”,虽然有休格兰特的美色当前,但她花痴的对象还是身边的这位。
“哼!太早遇到你,我太吃亏了。”她用脸撞撞他。
“为什么?”
“只对你花痴,搞得我都没有追过星,也没谈过校园恋爱。真是人生憾事啊。”
他笑笑,复述电影里的对白,“All I want in Christmas, is you.”
……
事情的后续发展沈某人想得不太一样,他想象的画面是,念完这句迷人的台词之后,跟有情人做快乐事。现实的画面是,他的左脸旁边举着一只录音笔,右手拿着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正前方是原其朗的痴汉脸。
终于录完了讨价还价后的10首,她问他,“你怎么会说这么标准的伦敦腔。”
“我外婆教的。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她叫顾维芗。她翻译的十四行诗是国内公认的最好版本。 ”
乖乖隆地咚,原齐朗啊原齐朗,你可真是高攀了。她想。她一直觉得他比同龄人都优秀,但照目前来看,他的成就可不如他妈和他外婆。“婆家”阴盛阳衰,她自觉与有荣焉。
“我外婆和你阿爹是小学同学。”
原玉啊原玉,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丢不丢人。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她跟着录音念了一句,“哎,我得买个好点的耳机。听完耳朵好像怀孕了。”
他一听,耳朵有点红,放下茶杯子,拥了过来,像一个浪头把她扑倒,再起来时已经是全身湿透。
清晨,整个城市都被冰雪覆盖,洗尽铅华,像是穿越到了古代。她正在梦中穿越。和他一起,她总是多梦。这次是战火纷飞的民国,他是军阀,她是清倌人。他们在离别的车站,他说,‘同行多有不便,将来成功之日,必不相忘。”她说,“将军拔剑南天起,我做长风绕战旗。”梦里也知前途坎坷,她心惊肉跳,强行醒来,心里有点发慌,靠在他胸口,许久才缓过来。
看不到他的时候,她是标准好学生,勤勉上进,外人看来简直是野心勃勃的女强人。看到他的时候,她就是扶不上墙的阿斗,胸无大志的废人,只想跟她的美人腻歪着。说白了,她的“成功”全靠异地恋成全。
她摸摸他长长的睫毛,顶顶他高挺的鼻梁,还想找找小酒窝在哪。很少有人知道他有酒窝,因为他笑得太收敛。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男人中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他不只是好看,他还很干净,没有比他更干净的人了。
她想每天醒来都看到他的睡颜,可他在做的事很重要,谁能承担将雄鹰折翅的罪恶感呢。
“这次你要去多久?又要多久才能看到你呢”。
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提问,他突然开口说,“我要去阿富汗,接着还会往西走,两三年间回来的机会很少。元旦后出发。”
她沉默了,还能说什么呢?她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会缠着他一起去浪迹天涯。何况,她的事业,也很重要,不是吗?可是,他们呢,他们要怎么样呢?就这样吗?她想起一首老歌,“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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