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画师

　　丹青醒来时，躺在0505号房的软床上，被子盖得整整齐齐的，窗外的栏杆上停靠着一只通体纯白的海鸥，她侧着脑袋呆呆地注视着那只鸟儿在窗前跳来跳去，用它红色的喙在啄食着什么。

　　她昨夜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白山乾坤画里的那个若梦客栈，还梦到了……白颜的一个轻吻，回想起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这些真实的细节让她的脸不由得又是一阵发烫。

　　酒湖的桃花酿太可怕了！

　　不过，自从昨日去过若梦客栈后，她就一直有种隐隐的冲动，说不清道不明，那种感觉就像将一个没落已久的行业发扬光大，或是立志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那种根正苗红的热血沸腾，总之就是一种渴望而又无形的冲动。

　　她很想为白颜在现世中开启故画师诊画的通灵术法，就在白山旅馆内，就像以前的若梦客栈那样。

　　“吱呀—”丹青想得正入神，浴室的门突然开了，白颜拧着一条热毛巾淡然自若地踏进房间里来，一抬头，就看到丹青羞得满脸通红的看着他。

　　“怎么？还没醒酒么？”

　　“你怎么……怎么！在这？”

　　丹青明知是梦，但还是有种自己做了亏心事的感觉，见他来，就拼命想找个地洞躲藏起来。

　　“你昨晚喝醉了，”白颜将热毛巾轻轻丢在她脸上，然后坐在床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知酒湖这忘忧酒，有没有让你把快乐的事情也忘记了。”

　　“我我我……昨晚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吗？”丹青瞬时就想起那唇齿间的桃花香气，顿时脸又涨红了几分，“我不记得了。”

　　白颜笑，随即眸色沉下来，不记得也罢。昨晚是他冲动了，如今丹青的记忆如此不稳定，要是像上次那般触动了某个封印就糟了。

　　“倒是……”

　　白颜抬起头，看到丹青双目炯炯地看着他。

　　“我有一件事想做。”

　　“嗯？何事？”

　　“我想请你在白山旅馆里为现世人诊画。”

　　话语刚落，白颜呼吸一滞，这句话仿佛穿越了一千五百年，与那寥寥数语重叠在一起，记忆中那个绝代风华的女人也曾目光如炬地对他说过:“白颜，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在若梦客栈里为世人诊画。”

　　丹青见白颜像被定住了一样，坐在那，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随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如此唐突。

　　“我答应你。”

　　这声回复让丹青眸子一亮。

　　白颜笑，轻轻摸了摸她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理的毛茸茸的脑袋，“前提是，你要和我一起。”

　　“当然可以！”丹青兴奋地起身，来到书桌前，打开了酒店的工作电脑，开始在订房渠道和酒店官网上编辑一则诊画宣传。

　　“我现在就发布消息，明日起开始诊画。”

　　“这是什么，电视么？”白颜绕过来，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电脑屏幕，“这里面的构造和外形都与电视机相似。”

　　“这是电脑，”丹青一边敲打键盘，一边解释道:“跟电视一样，也是近代发明的机器，小小一台却可以连通世界呢，我在这里发布消息，有需求的人就能在上网的时候看到。”

　　“嗯，看来世人真如当年……我那位故人所说一般，聪慧异常，”白颜轻轻地将手指放在丹青额头。

　　白颜未开口，丹青脑里却响起了他的声音，“电脑的作用就像这神识互通吗？”

　　丹青摇摇头，“互联网上每个人有张面具，人与人之间倒不像神识互通那般对彼此坦诚，人心善恶，难以琢磨。”

　　说到面具，丹青心里一揪，一张般若面具浮现在脑海里。

　　白颜眸色一沉，随即松了手，“有时坦诚反倒更伤人心。”

　　丹青不知白颜为何突然神色一变，只觉脑中有一阵神力冰凉地抽离，她继而低头专注地看着电脑中编辑好的内容，重又浏览一遍:

　　“ 白山旅馆
　　通灵画师明日起为世人诊画
　　不收取任何费用，只诊治现世有缘人。”

　　emm...好像算命先生在报纸上登布的劣质小广告，一看就觉得是骗人的。

　　丹青弱弱道:“白颜，有没有什么小法术，施在文字上能够吸引有需求者的注意力的？”

　　“需者自来，不必强求。”

　　“好吧！”丹青也不再过多纠结，一咬牙，点击鼠标将消息发布了出去。

　　“吱呀—”此时酒湖从浴室中走了出来，他砸吧着嘴，似乎还意犹未尽，“早呀，昨夜我把他们安置好后，回去让那两个大厨给我重新做了一桌的菜，啊，真的是人间美味啊！”

　　丹青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看白颜，又看看酒湖，他们俩怎么前后从浴室出来？难道……她摇摇头，不行，不能想歪！

　　丹青走到浴室里，面色铁青地看着正对着浴缸的一幅挂着的浴女图。

　　只见那浴女花容失色地躲在了沐浴帘后面，只探出半个包着浴帽的头察看着外边的动静。

　　“昨夜睡不着，在这酒店的挂画里游走了一番，这是通往你房间里最近的入口了，”白颜倚靠在门边，“放心，我对这画魂并无非分之想，她们只是附于画中的一缕灵识而已。”

　　丹青没应答，只是气冲冲地把挂画搬出来，并立马给陈伯打了个电话，“喂，陈伯，明天退房时，把所有浴室里的挂画都挂于起居室内，我们旅馆里的浴室以后都不准挂画了，全都换成干花墙设！”

　　“主人，她怎么突然这么火大啊？”酒湖不解，“莫非你调戏了那画魂？啊，不能吧，我刚刚经过时，我看那画魂可是条泡在浴缸里的鱼精啊。”

　　酒湖还想说点什么，但被白颜一个冷峻的眼神给吓得把那半句话咽了回去。

　　丹青刚挂了电话，房间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

　　“喂？”

　　“闺女，今天有个剧组要入住我们旅馆，你去接风怎么样？”

　　丹青一听是冉爸的声音，突然有点紧张，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他还记得几成，“爸，昨晚……”

　　“怎么了？爸昨晚又喝断片了，你有给你那几个朋友安排房间住吗？要给他们安排最好的房间。”

　　丹青松了口气，她看了眼酒湖和白颜，发现起居室的电视被打开了，白颜又开始气定神闲地在沙发上打坐，“放心吧，当然有，他们都住得很好，你刚刚说什么剧组呀？”

　　“哦，对对对，是国内的一个很火的明星，叫蒋子文的，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迷得神魂颠倒的，怎样？去接风吗？”

　　丹青压低声音:“帅吗？”

　　“帅！”

　　“我去接！”

　　丹青刚挂电话，立马就感受到了一股冷飕飕的来自白颜的寒流预警，她忙强颜欢笑地解释道:“我从小都不追星的，我就是没见过活的明星，比较好奇，明星哪里比得上神通广大的故画师啊！”

　　“你刚刚说的蒋子文，是这画屏上的蒋子文吗？”酒湖指着电视里的演唱会回播画面。

　　三双眼睛齐刷刷落在电视里那个抱着电吉他，在一片尖叫和闪灯光覆盖中帅气弹唱的男人身上，不同于其他人气偶像的是，这个蒋子文的漂亮面孔除了让人移不开眼外，还透着一股邪魅的震慑力，特别是他眼角的那颗泪痣，当镜头给他的侧脸大特写时，他上挑眼角那种邪媚的慵懒感和恰达好处的嘴角弧度带来了一种强而有力的视觉冲击。

　　这样的人，确实天生就是聚光的存在啊。

　　丹青侧过头看着白颜轻轻蹙起的眉，有些人，起初惊艳，看久了会倦，但每当她看白颜，最开始那惊鸿一瞥的感觉却从未变过，透过那种一尘不染的气息，他带着的永远是那种如日月星辰，干净明落的俊朗。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顿觉有些羞燥，忙将目光转回电视上的画面。

　　“蒋子文？我一直觉得这名字听着好熟悉啊？”

　　“那是地狱第一殿秦广王生前的曾用名，”酒湖漫不经心地答道，拨弄着桌上的水果，开始剥香蕉吃。

　　丹青笑容凝固，“那我肯定不是因为名字觉得熟悉。”

　　据说蒋子文私下不喜爱热闹，除了公演和通告，团队将他平日的行程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所以当丹青准备去接风时，白山依旧一如既往地保持人烟稀少的状态。

　　白颜这一天出奇地省去了清晨打坐静修的环节，连电视都不看了，穿戴整齐，在走来走去不断确认接风事项的丹青面前坐得笔挺，磨墨挥笔，面海作画。

　　丹青一边打电话一边不时打量着异常的白颜，当她准备外出时，从坐下起一直不言不语的白颜突然叫住了她，将刚作好的一幅极小的图画卷起来，放置进一个雕刻精美的檀木小管里，然后从袖中掏出丹青笔，在笔头抽取出一根白泽的毛发，化作系绳后，将檀木小管轻轻地系在了丹青的脖颈。

　　“礼物啊？”丹青惊诧，他坐半天原来是在给她做项链吗？

　　“你用手心握它看看。”

　　丹青疑惑，轻轻将那块檀木握在手心，只觉一股暖流涌上来，随着一阵白光闪耀，那个檀木小管在她的手里化出了一支半黑半白，笔身盘绕着一只独目金龙的画笔。

　　“哇……”丹青惊叹，她举起来细细打量着，单拿在手中都觉得甚为喜欢。

　　“这支笔名为点睛，是属于你的，”白颜垂眸凝视着她，眼底藏着千丝万缕的宠溺。

　　“谢谢,我觉得这有些贵重了……”不过再贵重的东西在你们神仙那里也是小玩意吧，丹青嘴里一边有意无意地推辞，一边把点睛笔重又合握在檀木小管上，将它收了起来，“我有些不好意思拿你的礼物。”

　　“那我要怎样你才好意思拿呢？”白颜看透了她的鬼马心思，继而坏笑着勾唇，慢慢地逼近她。

　　“我拿，我拿！”丹青脸一红，推开他逃也似的往房间外跑，“谢谢啦！我去给客人接风。”

　　“砰！”门重新关上时，酒湖瞬时忧心忡忡地现身。

　　“主人，你真放心将点睛笔放在她身上吗？现在那墨离可还虎视眈眈着呢。”

　　白颜淡然一笑，似乎胸有成竹，“我倒要看看这个阎罗能披着人皮多久。”

　　旅店大堂里。丹青刚下楼，就看到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压低鸭舌帽，一身明星伪装标配的蒋子文，其实她总觉得，伪装嘛，除非超人的眼镜什么的，这种把自己包这么严实的人平常往往更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这伪装简直就是一个名为“我不想被你看见”的行走的标签。

　　蒋子文只身一人坐在侯客大厅里，戴着蓝牙耳机，鞋尖轻轻跟着耳机里的音乐打着拍子，透过墨镜看不清他此时正在看向哪里，但丹青却很明显地发现随着她逐渐向他的位置靠近，他嘴角笑容的弧度越来越深。

　　“蒋先生吗？”丹青扬起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礼貌地要同他握手，“我是白山旅馆的负责人。”

　　“我知道，”他将墨镜摘下来，那俊美容貌与刚刚在电视机前看到的无异，甚至真人的面孔要比摄影机成像要再精致立体几分，只见他眉锋一挑，那声音也是魅惑至极“听说你留过学？”

　　丹青没多想，当即点了点头，没想到这蒋大明星随之笑意极浓地就跟她来了个西式问候礼，俯身紧紧地抱了她一下。

　　“不要客气，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拥抱。”

　　丹青本还懵着，但一听到那自恋的语气，嘴角不由得勉强上提，心想我难不成还得谢谢你？

　　酒店暗处的酒湖冷汗直冒地看着此刻盯着旅馆大堂杀意波动的白颜，不要说等那阎罗自己露馅，看白颜这架势都准备要去扒了他的人皮了。

　　大堂里的丹青领着蒋子文办理完旅馆的入住手续时，才渐渐疑虑起来，他怎么知道自己留过学？还有……

　　“今天不是整个剧组要来白山吗？你怎么是一个人呢？”

　　“说是剧组才有人接待嘛，”蒋子文倒是坦诚，目光游移，最终落在她的脖颈上，“我是来这里散散心的，平日里我习惯有人替我安排，这样你不也可以近距离地看我这个明星，这不一举两得吗？”

　　丹青:“……”真不要脸！

　　她总觉得这蒋子文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眸子，应该不是他的身份的缘由，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丹青努力思考着，但思绪很快就被电梯门打开的提示音打断。

　　“你这项链真别致，给我看看好吗？”电梯上行时，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蒋子文突然来到她身后，手指伸向她的脖颈，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猛然想起一件她从刚才一直没注意到的事情，她之前肯定见过这双透着危险气息的眸子！而且不止一次！

　　在她还没来得及躲闪开时，只听见一声闷响，白颜先她一步将蒋子文压制在地上。

　　“你怎么每次都要来破坏我与丹青间这种美妙的氛围？”蒋子文冷笑，随即被白颜扼住经脉，不由得一声闷哼。

　　“墨离……”丹青的背贴着电梯内墙，瞳孔略微放大，她早该注意到了，这张脸便是般若面具下的真正面孔。

　　“怎么？不带我去旅店房间啦？”墨离见丹青惊惧的眼神，眉头一皱，好似很是委屈的模样，继而又缓缓展开一个邪笑，直至电梯间突然浓烟弥漫，“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话语刚落，只是眨眼一瞬，墨离又和上次一样凭空遁逃，白颜看着自己的双手，面色阴郁，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狡兔三窟，这阎罗就是擅长遁来遁去。”酒湖来得晚了些，悔恨地踢了踢电梯门。

　　“不好！”丹青一激灵，想起了她被盗走的那幅《花藤》和被献祭的两个画神魂，不由得心急如焚起来，待酒湖和白颜带她赶到藏画室时，却发现房间里并无任何异样，倒是暗室外书桌上的工作电脑屏幕荧荧地发亮。

　　丹青心有余悸地坐下查看，发现旅馆的官方邮箱里收到了一封主题标注给故画师的邮件。

　　打开时，邮件内容只有一张拍得很模糊的照片，虽然具体细节没有拍出来，但依稀还是能分辨出是一幅年代久远，颜色艳丽的年画。

　　附图下是寥寥几语，“老屋瑞兽图，招祸破财，毁我一生，如今妻离子散身无分文，恳请故画师诊画。廖生致。”

　　“这张图太模糊了，你能看出什么吗？”

　　丹青看了眼站在她身后同样在浏览着邮件的白颜，他脸上几分刚才的阴郁还未散去，但眸里的点点星光未灭。

　　“模糊是因为图里的画神魂在阻止他留像，这其中疑点重重，图里绘的不知是五大瑞兽中的哪只？且瑞兽自古降福，又何来招祸之说？”

　　“这不会又是墨离的圈套吧？”

　　“上古神兽倒是个好筹码，”白颜勾唇，“让求诊者明日带画前来，若真是瑞兽，我倒要用它来驱驱阎罗那一身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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