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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原剧情:
谷一墨从混沌中堪堪将醒,身体哪哪都疼,尤其左腿膝盖骨处,疼得他眼皮颤抖想哭,但是他视野模糊接受色彩只觉一片白茫茫,料定不是家里,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摆出一副冷漠的态度。
他还没有记起来之前的事情。
护士进来检查,惊喜的发现他睁着眼,赶紧跑去叫医生过来:“307床的病人醒过来了!”声音传出去老远,守在外面的人立刻争先恐后夺门而入。
为首的赫然是整天对他挑眉瞪眼的大伯娘,正面容沉痛,一脸惋惜,她后面紧跟着大伯等人,也都眼圈泛红,看上去悲伤过度的样子。最后面推搡着的拿摄像机的记者,此起彼伏的长话筒争相往他嘴边递,险些戳破他的鼻子。
“谷同学您好,听说您因为拍摄《变形记》贪恋城市生活坚决不回农村,导致临安某高架大型车祸事故,不光赔进去一条腿,还气死了爷爷奶奶,请问这是事实吗?”
“《变形记》拍摄期间您多次语言侮辱城市家庭的‘爸爸妈妈’,是节目组安排还是现场发挥?”
“临安高架堵车超过一个小时,听说安培导演曾耐心劝了您一个小时,您承认吗?”
“……”
等等等等,他听见了什么?
……车祸?去世?
!!!
脑袋仿佛被闷棍瞧了一下,五彩斑斓的星芒在里面闪烁着,让他游离在虚幻之中,不得清醒,不入现实,身体还坐在病床上,灵魂却已升至高处,作为客人,冷眼观看这场闹剧。
“都让让!让让!!!哎说你呢,你的良心哪?!墨墨还是个孩子,有你们这样采访的吗?不把孩子逼死你们难受是吧?!”
感激的看过去,干瘪矮瘦的二伯从那边使劲儿挤进来,冲谷一墨露出一个讨好的、虚伪的假笑,拿出一张白纸黑字的合同道:“墨墨你看,这是剧组给你的赔偿金,只要你签字,二伯负责你的下半生!”
谷一墨闻言气得浑身哆嗦,眼睛通红,怨恨怨毒简直快要溢出来,死死盯着二伯中年秃顶的脑勺,此刻的他宁愿堕入黑暗,也好过在这百鬼日行的人间。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朝二伯温柔一笑,笑得后者毛骨悚然,然后被突然涌上的疲惫彻底击溃,认命的往后躺去,沾到那比人性要柔软的枕头,沉沉放任自己离开这里。
歇斯底里的二伯眼见成功在即,下一秒陷入狂躁,掐着嗓子跺脚喊破声:“医生!!!快来看看我家孩子!他又晕过去了!!!”
谷一墨终究没能保住自己的赔偿金,如同留不住自己的左腿。
最初残疾的那些日子,最美好的年华,该在阳光下又跳又闹的年纪,他只能如同封印在监狱里的鬼魂一般孤身游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抬眼望望孤独的月亮,却比月亮更加绝望。
因为那时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
王水将小胖子送回家,看着他低头畏缩的背影直到消失,也没开车离开,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就看见小胖子狼狈的原路返回,灰头土脸鞋都跑掉了一只,看见他的样子如同获得了救赎,王水给他打开车门,他上来绑好安全带,拳头紧攥拼命压抑住悲伤愤怒,眼睛通红道:“爷爷奶奶去世,我被赶出来了。”
王水干巴巴安慰他:“节哀。”
小胖子低下头不去看他,小声道:“那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王水当然知道是哪句话,却故意逗他:“哪句话?”
小胖子飞快看了他一眼,继续垂下脑袋,声音几不可闻:“就是,认你做爸爸。”
“大声点。”
“认你做爸爸。”
“听不见。”
“认你……你耍我玩?”
恼羞成怒了哟~
王水“哈哈”大笑,见他总算不跟发丧似的垂脑袋了,这才边发动引擎边哄道:“我可是第一次做爸爸呢。”
小胖子拳头一松,“我也是第一次做儿子!”企图让王水明白奇货可居的道理,两颊因为用力飘上两朵粉红,宛若白白的棉花糖染上了枫糖汁,王水忍不住又笑了。
也没那么多话可说,车里的氛围便渐渐沉默,王水伸手打开广播,放的是张国荣的《沉默是金》,开始古筝连弹给人沉重怀旧的清醒,当第一句歌词沙哑着一出场,谷一墨心脏狠狠一抽:
“夜风凛凛独回望旧往事前尘
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诬告与指责积压着满肚气不愤
对谣言反应甚为着紧……”
这不就是说的我吗?愤怒,阴郁,满肚子的怨气,却平不了所有黑心人的诬告和不长眼人的指责,以德报怨以德报怨,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些?连爷爷奶奶最后一面就不让我见到!……
原本松开的拳头又一次紧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纵使这样也平复不了内心的痛苦。
“……冥冥中都早注定你富或贫
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
任你怎说安守我本分
始终相信沉默是金……”
不,我不相信沉默是金,我只相信以暴制暴才是解决方法。
王水专心开车,看似不在意的余光瞥了愤怨的小胖子一眼,“你知道北岛有一首诗叫《我不相信》吗?”说完不等他回答就继续道:“里面最出名的一句应该是第一句,你大概听说过,‘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当然听过,小胖子点点头,却不知道王水想说什么。
“可是我想把整首诗都念给你听,你想听吗?”
小胖子又点点头。
好久不念诗了,当年的王水可是个浪漫的文艺青年,风靡大学的男神,他清清嗓子: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王水的声音不紧不慢,并不激昂,却莫名令小胖子心头一颤,这开头……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念到这里,诗已经进入了疯癫,或许北岛当初写的时候也饱含这种愤愤不平,怀疑自己,怀疑社会,绝望又不堪绝望,孤注一掷。
不疯魔,不成活。
王水稍微把音调提高了点: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
一连串的“我不相信”下来,直接把小胖子震傻了。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我不相信死无报应……他心底重复着最后一句话,那是沉浸在骨血里的哀痛和愤怒,是绝望到深渊的诅咒及报复,还未来得及惊艳,新篇已经揭幕: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王水原本正专致看着前方的路,念到这句心中一动,转过头来充满慈爱地看了他一眼,小胖子傻愣愣也正在看着他。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一首念完,王水没急着跟他聊天,先让他缓缓,他自己也有些心潮跌宕,最后的结束太波澜壮阔了,他后来每次看夜空的星斗都有些害怕,怕那不是没有生命的星球,而真的是未来人获取历史资料的眼睛。
显然,小胖子比他更心潮跌宕,好久没能说出话。
王水声音放轻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过,如果我做父亲,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是男是女?脾气温柔还是暴躁?……后来发现,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如何去养大他。”
小胖子听得很认真,他当然不笨,知道这是王水在跟他交心,培养感情,他所有的蛮横无理撒泼调皮都是针对某些人,能名列前茅,自然一点就通。
“养大一个孩子其实特别不容易,我之前在……咳,在游戏里养过”,王水差点说漏嘴,赶紧更正过来,“是让他平安平凡的长大?或者给予他更广阔的平台?毫不夸张的说,我都能做到,这些也依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就像有的人做英雄拯救别人,有的人更喜欢成为为英雄鼓掌的观众,有人原意当第一,也有人乐于走中庸之道……这是天性,我们改变不了……”
“……我告诉你这番话,不是宣扬说我多了不起多民主,而是我想把你当成一个同等的人对待。给予你自己决定命运的选择权,这只是最基础的,往深了扒,我想说的是,不管你曾经经历了什么,受过多少怨气侮辱,在你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先把他们放一放,没有别的理由,三个字:不值得。
你还年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提升自己,读书是一条路,其他都是路,条条大路通罗马。
这个世界其实很大,目光不要局限在井里。”
之前,从来没有人跟谷一墨说过这么多的话,只是为了告诉他三个字:不值得。
你还年轻,不值得把生命浪费到无休止的报复中,这个世界很大,不如去体验生命的壮阔美丽,见得越多,经历的越多,能让你在意的就越少,你会发现,曾经拼了命想忘记的事,就这么忘记了,拼了命想报复的人,就那么忘记了。
以德报怨只是别人询问孔子的问题,却被老人当作宝贝传给了谷一墨,本就是没有理由的原谅,他当然会觉得压抑不痛快,真正的做法该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用公平的,正直的,磊落的态度对待那些行为不端的人,而不是让自己成为跟他们一样的小人。
他现在才相信,王水是真的想养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人是自己心甘情愿做他爸爸的,他已经给过他反悔的机会了,是他没把握住。
——谷一墨总是驼背低头,一方面是习惯,另一方面这样不容易看见别人鄙夷的眼神,也不会被别人看见自己的表情,比如现在,哪怕他没有照镜子,也能想象他丑陋的占有欲有多么让人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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