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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
雨珠劈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积聚起细细碎碎的水珠,而后融汇在一起,往下坠,留下一道折角尖锐的水迹。屋内的光投映出来,落成支离破碎的点点亮色,将内里的景象扭曲得光怪陆离。
“艾里默猜的没错,下雨了,她不用人拖,也会等着这雨停了再回来。”卡西进屋来,转身关门,仔细地收好了,才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一封信,搁在桌面上。
“唰”得一声,布鲁托将窗帘拉上了,把外头透进来得光遮得严严实实。烛火只能照亮桌前那一小块地方,卡西拉开椅子坐下了,用小刀起开了蜡封。
布鲁托走过去,跟他交换了一个吻,单手撑在他身侧,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露出点闷闷的笑意,“我真挺喜欢你这个身高的,你不喜欢吗?”
“维素都快比我高了。”卡西完全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手上动作不停,薄薄的一张信纸,被他摆弄得哗啦哗啦响。
布鲁托半天才看清上面的短短的几行字,冷笑了一声,接过来把纸放在烛台上点了,转而又从架子上拿了张信纸,“你写还是我写?”
“我写吧,你字太丑。”卡西拿笔蘸了水,斜着眼睛去看布鲁托。
虽说嘴上还在调笑,两人的心神还有些不定。卡西回过头去顺着往下写,的侧脸上晃着斑驳的火光,平日里轻浮的味道都消散不少,半长的发丝垂下来,显得晦暗不明。
布鲁托抿了抿唇,把手臂收回来,去找盒子里放的蜡,在烛火上融着。
“行了。”卡西把信纸叠起来,塞进信封里,这纸吸墨快,这么折腾也不怕晕开了。
布鲁托凑上去,帮他封信封。他本想拿最边上那火漆印章,手指转了圈反倒从盒子里拿出个一看就不怎么用的。“用族徽吧。”
“行吧。”卡西无可无不可,看上去有些累了。
“下次别帮艾里默打理这些东西了。”
卡西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倦怠地阖了眼。
随着灿金印章的落下复又提起,暗红的蜡块缓缓凝固,显出上面的图样来——展翅的黑鹰手握权杖,在烛火中显得阴森可怖,一如凝固的血迹,泛着暗沉的光泽,像黑暗正从背后而来,张嘴择人欲噬。
教堂。
“你被这世道磨得如此圆滑,倒要教我露出棱角。”维素话里带着点浅浅的嘲讽意味,说不上什么恶意,倒像是在缅怀曾经那个小王子一般的人物。
他说了这话也不再开口,微微眯了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艾里默那角度看过去,眼角原本一些上翘的弧度已经不太显眼了,连着过去看着过于凌厉的眉骨都软化不少。
艾里默笑了声,听起来有些古怪,像是要说些什么。
维素掀了掀眼皮,没搭理他。
“你啊......”艾里默吐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混杂着笑意,竟能咋摸出点宠溺的味道。他用一种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的口吻说,“若你还真被我这一两句废话说服了,才算是变得多了。”
“……你很了解我?”维素接了句,虽然说的词句听起来像是讽刺,语气却是极其正常地发问,带着点哑意和不小心露出来的少年人的奶气,像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艾里默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把过去那一系列的事情告诉他,即便不是大事,提起那段灰暗而又沉重的往事,总让他少回忆些好。
维素往他面上瞥了眼,不用多想都能明白他在顾虑点什么,“你连老约翰都认识——也不怕我从这里发散着胡乱想点什么?”
艾里默失笑,暗想这小狗崽子都会威胁我了,正想出口调侃两句,就被他严严实实地堵了回来。
“还是你仍然觉得我就是个担不起事儿的小孩子?”
艾里默一噎,彻底无可奈何,前不久两人还因为这一点闹得不甚愉快,这时也不好继续瞒着了。
倒是完全被他吃住了。艾里默叹了口,将过去自己所做的那部分合盘托出。
“在主教大人找到你之后,老约翰也同时找到我了。他捏住了一点……我的小把柄,让我在教堂里照看你。”
维素听得挺认真的,微微侧过脸,那块白玉石板还搁在他腿上,往下滑的时候压到了腰胯骨,掐出了一道细长的腰线。
艾里默看了他一眼,“听我这么说是不是觉着他挺卑鄙的?那时候我倒是完全不在意,因为就算他不说,我都会照看你点。毕竟你——长得真的没话说。”
维素被他这冷笑话冻得一哆嗦,恍恍惚惚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艾里默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开个玩笑。”果然。维素扼腕,似乎有点可惜这个看似正经的神父居然有这样奇怪的爱好。
“我那时候也算不上太年轻,跟你第一回见到我的模样肯定有差别,不过多多少少还保留点少年血气,看你这样莽莽撞撞地被拽进了这个泥淖了,还是挺想帮一把的。”
艾里默说到这里停住了,也学着维素的姿势,用手撑着地,整个上半身往后仰,微微带点笑意,像是很怀念那段时光。
维素几乎从没看到过艾里默这样的姿态,目光顺着侧脸一寸寸往下滑,细长的手指有力而骨节分明,平日里被神父袍遮得干干净净腰肢劲瘦又饱含力度感,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摸了一把。
手下的肌肉硬邦邦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人体特有的温热。等那热度顺着指尖一路传到耳朵根上,维素才后知后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整张脸红了个透彻,大脑里却忍不住一遍遍浮现卡西与布鲁托接吻的画面。
艾里默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被这么摸了一把竟都没反应,像是纵容了家养的小狼崽借着年长者的身体磨练捕食技巧,哪知道维素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越走越歪。
“还难过吗?薇拉的事情不怪你,或许是上帝太过于爱她了,才不舍得让她在这里多呆。”
维素摇了摇头,耳朵还是红着的,仍用手指一遍遍摩挲腿上的石板,像是在回味刚才的触感。
维素活了这寥寥十八年,从平民窟到老约翰的家到教堂最后到如今艾里默的身侧,从没再一个地方呆得长久,从没真正融入过这么世界,他一直飘飘荡荡地浮在半空,像个旁观者一样,去看身边人的来来去去。
这么一点热度,突然就显型了一样,如同绳子一般将他栓住了,拽回了茫茫然不知所以的躯体里,回复点作为人的热气。
好像只要在艾里默身边,就能跟这个世界搭上关系似的。
也不知在脑海中蒸腾了多久,他猛然惊醒。正常人的体温,哪能透过这层不薄的神父袍,彻彻底底地传到自己指尖上了?
之前房间里被他揪出来又被遗忘了的问题再次冒了出来,吵得他不得安生,心烦意乱。
“艾里默。”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了郑重其事的语调,“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感染了?”
“没什么大事。”艾里默仍然不欲多言的样子,“只是有些反反复复的低烧。”
维素没再接话,把手上的东西都放边上了,攥住了艾里默的衣领,将他拉得俯下身来,死死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像是有什么从未明白的东西陡然明晰,在大脑中叫嚣着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我曾亲手将最贴近心脏的那块玉石悬挂在他的胸前,曾因忧心他而辗转反侧彻夜不眠,曾因地位之差痛苦难言狼狈不堪,曾在噩梦惊醒拥着他逐走所有梦魇,我从未跟人如此亲昵,已经把藏了十八年的信任亲手交付给到他手中,自此引颈就戮。
我再如何自轻自贱困扰于火刑的梦境,又凭什么不能喜欢他?
凭什么?
维素顺着那对平日里总会溢满包容的眸子往下移,笔挺的鼻梁,下面是与母亲相似的薄唇,突然吻了上去。
艾里默,传染我吧,艾里默。
他听见自己说。
这样你就不能赶走我了。
维素的动作青涩却坚定,像是早知道该怎么做,却是因为头一次而显得有些无措。他没再像第一次那样只是一擦而过,甚至含住了艾里默略薄的唇,用舌尖一遍遍舔舐摩挲,带着少年特有的莽撞和焦灼,像是要把连着几日来那些说不出口的担忧,那些莫名其妙的无法分辨的情绪,那些对全部心绪尽数牵在一个人身上的不甘,全部融入这个吻里。
磕磕绊绊,又毫不退缩。
他嘴唇发颤,却仍在固执地紧贴着。他在赌艾里默会不会为此屈服,用自己最虔诚而火热的心作为赌注。
艾里默没有迎合也没有推拒,他只是仰起了头,喉结出突起一道漂亮的弧线,伸手轻轻搭在了维素的腰侧。
他要推开我。维素暗想,苦涩混杂着气恼兜头浇下,在他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向后退去。
下一刻,腰侧的力量猛得一重,维素手下一滑,整个上半身都跌进了艾里默怀里。
他狼狈得极力仰头挣扎,却没料到艾里默的手已经死死扣住了他的后脑,裹挟着出笼野兽般凶狠的吻铺天盖地压下来,带着不容抗拒地力度恶狠狠地撬开了他的齿关,一瞬息就攫住了所有呼吸。
维素猛地瞪大了瞳孔,仿佛听到了心脏震颤的巨响,狂喜席卷过心口汹涌而上,万千星辰就在面前轰然坠落,碎成辉煌灿烂的星屑,亮得他有些眼底发疼。
艾里默的吻强硬而无法挣脱,滚烫的舌尖想要夺走他口中所有的湿润,维素只能被动无助地承受。
他在失控。维素觉得自己都要溺毙艾里默那让人无法抵抗的亲吻里了。太可怕了,几乎没有逃脱的余地,只能被这样一点点吞吃入腹。
维素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在紧张,甚至有恐惧,他拼命的后仰,想为自己赢得一丝一毫喘息的空隙,而不是活生生溺死在这里。
艾里默略微放松了手里的力道,由着维素拉开一点距离,急促地喘息。
维素的眼睛都湿润了,呼吸间的热气都透露着火烧火燎,他在等着艾里默开口,没想到艾里默只是沉静了一会儿,再次吻了上来。
这次的吻收敛了不少,温柔而缱绻,终于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再让维素那么难以招架。
他的舌尖仍然僵硬着,任由艾里默在自己口中攻城略地,而兴不起半天反抗,甚至在他情色地摩擦上颚是,也只是轻轻□□了下,生怕引得艾里默再失去控制。
可惜就这么一下,也足够了。艾里默吻得更情动,甚至手掌下滑,不轻不重地揉了把维素柔韧的侧腰。
“嘶——”维素猛地挣扎起来,挣脱了艾里默的怀抱,推着他的肩膀。
艾里默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少,至少表面上看上去已经跟平时无异了,他用手指抵住维素的唇,阻止他开口,半晌,“……你知道的,我是个教士。”
他几乎开始懊恼今天自己出格的举动,他没办法拒绝维素,可仍然有顾忌。因为维素这么不管不顾地信任自己,这才必须帮他铺好所有退路。
他自己的整个少年时代都过得离经叛道,天真地以为自己足以改变教会里所有让人看不过眼的东西。他花了很多、失去了很多,才渐渐明白一些东西。但他不能让维素去冒险,去感受任何他曾经感受到的痛苦。
同性之间的禁忌之恋,那是一项罪名。
“你不是烦这个很久了吗?马上就可以不是了。”维素满不在乎地拽掉那根手指。
艾里默侧过头,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如果脱去教士这层束缚我的身份,我会和所有曾对你图谋不轨的男人一样。”
“我会有独占欲,不会让你想过去一样肆无忌惮地胡来。”
“我会管束你,不可能像你所见到的一样包容你的离去。”
“就像你刚刚感受到的那样,我还会欺负你,甚至……弄哭你。”
维素再次探过身来,像是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全然不在意,又一次和他凑得极近,呼吸暧昧地纠缠在一起,红色的眼睛里满是狡黠,“你见我怕过什么吗?”
回答毫不迟疑,嚣张到艾里默指尖发麻,他猛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凑得太近了,明明嘴角带笑,偏偏又能看到颤抖的上睫,他久得不到回应,像是恼羞成怒一般,犹豫了半天,在艾里默下巴上啃了一口,像只凶巴巴的兔子。
不痛,只是有一点温软的湿度。
年幼者一腔不管不顾的孤勇,几乎要撞碎年长者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要把满心爱意变成雨季疯长的草籽。
可他还是说,“维素,不行。我不能让你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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