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苇草动

　　在离开公司后的每个工作日，刘白仍然按时起床，照常装扮，吃过早饭就出门。在父母眼里，她仍是个规规矩矩的上班族。而刘白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无法卸去面壳的小丑。
　　每当踱步在街头，看到来往的人都拥有着或急迫或从容的脚步，那敦实的声音令刘白感到羡慕。不似自己，一切都是空的，踩在地面上的动静都是那么缺乏内容，跨出的步子都在透漏着摇晃的根基。打何处来，往何处去？这种哲学问题，又怎么可以寄希望于这个空脑壳来解答。要说梦想，似有还无的状态最为可恶。要么无欲无求，要么满腔抱负，半瓶不满的响动尤为刺耳。

　　从工作不顺心到萌发辞职的想法，时间可以是1秒；
　　从想法根植在脑海到提出走人，时间可以是1年。
　　一拖再拖，我恨对未知的事物持着固有的畏惧感的自己。

　　从与父母的思想发生碰撞到开始争执，时间可以是1年；
　　从怄气僵持到理智沟通，时间可以是半辈子。
　　一拖再拖，我已经想要提前认输。

　　从茫茫然到拥有梦想，时间可以是半辈子；
　　从拥有梦想到将其放弃，时间可以是1秒。
　　一拖再拖，不用奋斗的模样，像是躺在豆腐块上，全不费力，没有根基。

　　一次，在麦当劳里，刘白悲伤地用笔写下愁绪，读了一遍后，便苦笑着将纸撕掉。她知道，她已经被生活收拾得没有了脾气。下意识地在字里行间用时间来烘托无奈，是不是也表明自己对时光流逝的惧怕？日复一日的姿态，甚是悲哀。
　　什么时候，才能摊牌。真是无助。
　　公园，麦当劳，肯德基，景点，超市，书店，电影院......在经历了两个月的漂泊后，终于，在跟挚友们约定的假期前，她对两位传统的中年人说出了真相。
　　父母的眼中，是预料中的失望和气愤。
　　“这么好的工作！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就辞了！”
　　商量过了啊，你们不给辞，忘了吗？所谓的商量就是商定出屈服于你们的结果吧，这样的话，确实是没商量过。
　　“现在工作不好找！你到底懂不懂！”
　　你们的孩子不好过，你们想懂吗？
　　“算了，也别找工作了。全身心地相亲吧。”
　　又是相亲。那么着急结婚，好变成你们这样吗？
　　“明天我就去朋友那里，约好了的，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我需要开始一段不被把控的日子，你们这段时间就好好照顾自己，身体要紧。” 面对父母的责备，刘白只做了这个回应。
　　父母照着刘白预想的步骤喋喋不休。数落的话语与先前设想的基本一致，刘白不再辩驳。
　　在这两个月里，刘白已经决定了这会是她的最后一次叛逆。等假期结束后，她会另找一份同样让父母觉得有面子的工作，尝试着当一个懂事的孩子。也许，生活能轻松些许。
　　整理好情绪后，刘白光明正大地收拾着包裹，为与挚友的相聚做着准备。她深深地希望能够拥有一段难忘的回忆，日后撑不住时可以回味，汲取一些力量。

　　“我收获了很多快乐，真是舍不得你们。”深夜的大排档，热闹非凡，刘白举着杯子，融入夜色中。
　　“干杯！”高中生和社会青年们一起倒了杯酒。每个人都诠释了“干杯”二字，“咕噜”声连连。
　　空气中有种“此去经年”的忧伤意味，没人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原此时出席的阵容。报团旅行的人，临别之际都会依依不舍，何况在场这些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珍惜眼前人的怀旧派。刘白花了两年多时间才来到这里，回去之后，不知还得花上多久时间“重返故地”。
　　“留下来吧。”叶新雨脱口而出，刘白的经历着实令她心疼，“反正你家里也知道你辞职了，那你就在这里沉淀嘛，等想清楚了再找工作。”
　　“对啊。”是周丽珍在搭腔，她看着正往杯子里添酒的刘白，也觉难过，“或许，你跟父母的沟通，现在还不太适合进行。”
　　“留下来？——”刘白睁大眼睛，思索了起来，“这是你们希望的吗？”
　　“这是你希望的吗？”徐牧云起身将刘白面前的空酒瓶拿走，放到自己的位置下方。
　　“对啊，重点在你。”谭长风摆弄着饭桌上的转盘，将刘白夹了最多次的地三鲜送到她的眼前，“你如果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家里的事，可以留在我们这边，慢慢想。等到有底了，想回就回。”
　　“留吧。”朱槿使用了祈使句，学生就是不一样，考虑的角度没那么多。
　　众人静静等着刘白的回应。刘白已有了醉意，好半天才将心底深处的意愿抓牢，慢慢提到了嘴边：
　　“好啊！”
　　夜更深了，年轻人们的话是说不完了。

　　店门口悬挂着的大电视播放着某台跨年晚会，各路明星使出浑身解数营造着节日的喜庆。一年又一年，就这么从指缝间溜走，台上的你们是真的开心吗？
　　热闹的环境里，朱槿的手机也不甘寂寞地响了起来。
　　“喂，青儿——”朱槿看了眼屏幕，回应着电话，“我？在看一群明星假唱呢。什么，跨年？你们三个都在？”
　　众人都留意着朱槿的表情，不难猜到她的伙伴们是要约她聚到一起玩倒计时，造点仪式感。
　　“去呗。”周丽珍在旁小声催促，脸上写满欣慰。这孩子跟初见面时相比，真是变了个模样。她家里人如果知道她跨年夜过得这么精彩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朱槿不好意思地接收着餐桌上各个方位投递过来的慈爱目光，凝神想了想，对着手机说：“我也想跟哥哥姐姐们一起跨年，要不你们过来吧。我们在御用的那家大排档里，你们都来过的。对对对，上次在播《食神》的那家店。嗯，拜拜。”
　　挂掉电话后，朱槿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愈发地慈爱了，“哎呀，别看我啦......你们就当我是懒得动嘛......”
　　“毕业以来，我就没有倒计时过了。总是不知不觉才知道到了第二年。”刘白有些感慨。
　　“同上！”餐桌上的社会人士们异口同声。
　　“我也有几年没玩过倒计时了。今晚，难得这么多有缘人，就一起庆祝一下嘛。”朱槿有些激动了，“有你们，我才觉得倒计时是有意义的。”
　　“这孩子又说肉麻的话了，年轻真好啊......”叶新雨摸了摸朱槿的头，“好啦好啦，你们几个学生兴高采烈地倒计时，我们一群社会人还会在旁边吹口哨喝倒彩不成？”
　　“刘白还没见过你的朋友呢。她也听过你们的故事......”周丽珍感到很轻松，先前为刘白而生的伤感已被暂时抛却，“刘白，说说你当时的反应。”
　　“我啊？”刘白莞尔一笑，“我当时说，不愧是中学生，告白的方式就是有想法有灵气。我相亲时的那些对象但凡有一个能有他们一半用心的话，估计我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按这成长速度，你怀的得是哪吒吧.....”谭长风倒是考究了起来。
　　“呸呸呸，别怀哪吒，削肉削骨的，这母子关系可不好经营。”叶新雨顺势推了一把谭长风，“会不会说话......”
　　“夫人，”谭长风摇头轻叹，“我只是随口一说，这样你也能借题发挥......”
　　“得了得了，你们啊，前世相欠的。”说话间，一股暖流涌入刘白的心头。她突然意识到，她内心深处渴望的相处模式，是耳闻的那种，也是眼前的这种，或许还有别的，或许她也可以拥有。
　　十几分钟后，朱槿的同学们抵达了目的地，来到了餐桌旁。
　　“诸位哥哥姐姐们好，刘白姐好！”三个人肯定是对好了词的，这开场白念得整整齐齐。
　　“好！好！”刘白像是一个族中老长辈，面对多年未见的孩子，心中生出激动之情。
　　三个后来者纷纷向刘白进行自我介绍，刘白随之在脑海中将他们与她所知的故事情节一一匹配，觉得十分可爱。
　　“你们一出场，我脑海里就自动给你们配备了背景乐了。”刘白指了指自己晃动着的头。
　　“什么背景乐？”黄知跟着晃动。
　　“明知故问。”徐牧云一眼看穿。
　　“不是吧，我们很百变的，别给我们定型嘛。”赵园摁住了黄知的头，对着餐桌上的人说，“拜托，我们也可以有《教父》的背景乐吧？或者是《无耻混蛋》，《杀死比尔》，《枪火》，《纵横四海》，《无间道》......”
　　“怎么都这么血腥？”张瑶推了身边的暴力狂一把，为自己发了声，“《情书》，我提议。”
　　“行啦，你们‘新白四人组’会聚一堂，想象力贫穷的我们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说罢，叶新雨又哼起了他们的专属剧里《前世今生》的歌调。
　　刘白在这融洽的氛围里，感到十分温暖。
　　“我们准备倒计时吧，快到点了。”朱槿看了看手机屏幕，提醒着大家。
　　“等一下需要唱‘友谊地久天长’吗？”张瑶问道。
　　“那是西方人的传统，咱们就一切尽在不言中吧。走去晨光广场，两分钟的路程，在那里倒计时。”周丽珍满心欢喜地规划着。
　　“好。我想到《当哈利遇到莎莉》了......”叶新雨有些感触，她喜欢这部电影，当时跟她面前这两个老同学一起看的。
　　“Happy New Year.”刘白轻声说道。

　　晨光广场果然聚集了不少的年轻人。放眼望去，一对对依偎着的情侣，一双双打闹着的玩伴，在各个方位为广场填着空。
　　“10,9,8,7,6,5,4,3,2,1，新年快乐！”
　　年轻人们激动相拥，附加亲密行为的也大有人在。
　　周丽珍等人则在手挽手围着大圈完成了倒计时后，开始两两相拥。
　　每个人都收获了八个拥抱，感动在默默地传递着。
　　“如果每年都能一起跨年就好了。”朱槿感慨着，内心突然生起复杂的情绪。
　　“别立flag啦，”赵园察觉到朱槿的变化，俏皮地挤了挤眼，“少说这些话。”
　　“对啊，快乐还来不及呢，就别忙着伤感了。”黄知也开解着这位敏感的同学。
　　“不如，我们去唱K吧！”张瑶很想延续当前的热闹，相信大家都是。
　　“现在能有空的K房吗？”刘白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小看我们这些‘土著’了吧！”谭长风如哆啦A梦掏法宝般亮出了他的手机，模拟着动画片里的音效，“在这里混了这么久，能没点人脉吗？”
　　“那就订房吧，难得人齐，刘白还没听过这群学生唱歌呢。等一下谁累了的话要及时提出来，身体要紧。咱们日后可以接着唱。”叶新雨真是比以前稳重了。
　　“一言为定！”周丽珍兴奋得竟有信心可以熬通宵了。
　　“新年快乐！”刘白衷心地祝愿着每一个人。
　　“新年快乐！”同伴们也不吝啬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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