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

　　卿叔原牵起我的手在人群中走着，他走的比我快上一步，率先挤开了前方拥挤的人群，给我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想着他在夏羌战役中是不是也是这般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冲到队伍的最前面杀敌。这般的念头如此循环循环如此的在我脑海中不断的回想，他那带着老茧的手掌传来阵阵的热意，此刻握着我的手的力度是否和他拉弓射大弩的力道一致？

　　我停了下来，静静的站在人群中，又一次问了卿叔原：“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这个不受宠的九公主？为什么不选择爱他爱得奋不顾身的安定？又或者天真活泼浪漫可爱的春山？又或者是其他的莺莺燕燕？

　　卿叔原的脸背着我，他没有转头，只是陪着我静静的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为什么是欧阳正？”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的身形颤抖了一下，原来他是知晓的。

　　是了，又怎么会不知晓呢？我跪在居正宫前整整十二个时辰，一个会勾引少年骠骑将军不惜牺牲前程求娶的公主，一个心心念念爱慕着将军情同手足的兄弟的公主，这般的“趣闻轶事”怕是长了脚，还没等我从居正宫被人抬走就已经传遍了内廷，后宫自来没有什么秘密，坏事更是传的飞跃三千里到了边疆。

　　卿叔原在寒夜的边塞烛光中，收到了这一纸三百多号人性命的滴血速报，以及附带了一个他发誓此生不渝求娶的女人跪在皇帝面前为自己的兄弟求得一线生机的风月消息。他是怎般的心态？是懊恼？是悔恨？是愤怒？亦或是绝望？他驾着马车的手是否颤抖了？他拉开的大弩是否停滞了？他嘴角是否挂上了苦涩的笑容？

　　“我也不知晓，一往情深，不知所起。”面具盖住了我的脸，声音从面具后发出来，变得温柔。不过人生来世界不就是来还债的吗，怕是卿叔原上辈子欠了我，我上辈子欠了欧阳正，周而复始成为循环。喜欢一个人哪有那般多的道理可言，若是真的说得出一条条的道理，怕也是不够喜欢。

　　卿叔原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轻扯出的笑意挂在他的嘴角上，在微微侧着的脸上让我看了有了莫名的几分愧疚，“一往情深，不知所起。”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换回了严肃的表情，把一切情绪藏回了眼里。

　　“子禄哥哥，这许久了我都不曾问过关于春山和安定的消息，今日你可告诉我她们都去哪里了？”
　　卿叔原或许是太久没有听过我这般唤他的表字了，以前卿叔原是御林军的千骑，若是我和春山想要偷偷溜出宫了，便少不得要多唤几声的子禄哥哥才得被他放行，只不过自打他离了京城，便有几多的光景不得听我这般的叫过他了。今日如此，怕也不得不撩起往日的回忆。

　　“禁军清理内廷，并未发现春山和安定的尸首。春山跟着她的母妃逃回了南方的母家，至于安定，至今下落不明……”

　　想来这般也是实话，听得春山无碍，我悬了很久的心也是松了一口气。

　　人群中开始躁动，想来是今年的花灯赛又开始了，不知今夜的花灯灯魁又落得哪一家？

　　我拉了拉卿叔原的手，示意卿叔原一并去瞧瞧热闹。他点了点头，带着我顺着人流走到了河畔。

　　“你可听说了今夜逍遥山庄也出了花灯船？”旁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对着旁边的同伴抛出了话题的橄榄枝。

　　那同伴身形魁梧，脸色肃杀，一看便是了不得的江湖人士，只是不晓为何这玉面书生会和这般模样的男人同道。“今个儿，圣上举行国丧，这普通的官员绅豪哪有胆子出资庆贺中秋，少不得武林来出一份力，让着京城热闹热闹。”这莽汉看似头大无脑，可这话说的却是有条有理，不失斯文。这般下来，我不由得把耳朵贴向了两人说话的方向，对他们的谈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卿叔原感觉到手上那头的力量的移动，他回头瞧了我一眼，无可奈何的看了看我，我对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用管我，我不会惹麻烦。

　　“武林和朝堂自来是两方天地，这近来逍遥山庄势力迅速扩大，最近又在招兵买马举行武林大会，莫不是想要和朝廷分庭抗礼？”书生模样男子喃喃自语。

　　莽汉伸手挡住了书生摇扇的手，沉声提醒：“这是京城，管好你的嘴。”

　　那书生的脸色一变，怕是在公众场合被人这般呵斥失了脸面，不过旋即又转换成一派玉树临风潇洒模样，“庄兄自来谨慎，却怕是惊弓之鸟。且不说凭你我的功力，便是几百的禁军也是逃得出这京城的四方天地的，再说此刻那位还在皇城内开着中秋宴会，莺莺燕燕环绕，那里又精力来管这些小事？”说到这里，我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卿叔原，凭着卿叔原的武功定是听得比我清楚许多，只不过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表情。

　　我用小指挠了挠卿叔原的掌心，不敢发声害怕旁边两位武林人士听到，只能无声的张开口，指了指皇城的方向，说了四个字“莺莺燕燕。”然后戳了戳他坏笑了一下。

　　卿叔原有些尴尬的咳了咳，捏住了我的小指，不让我再轻举妄动。

　　那莽汉想来已经习惯了这玉面公子的诳语，不愿再接话，只能转移了话题：“今夜逍遥山庄派了闭关失踪许久的绝情剑易水寒出来主持花灯赛，这易水寒身为曹毅的大弟子，曾经得剑圣的真传，向来行踪诡秘，江湖人士对他只知又少。现今要派遣他站出来主持事宜，怕是逍遥山庄其中有变。”

　　书生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若是逍遥山庄内部有变，怕少不得要走一趟苏杭了。”

　　“且不着急，三个月后便会有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我已得消息，今年便是在逍遥山庄管辖的苏杭举行，到时候我们便能看着武林的天，究竟要变成何般模样了……”莽汉望着缓缓驶过来的花灯船，意味深长的说道。

　　等着两个人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我才敢开口问卿叔原：“这逍遥山庄是什么势力？”前段日子我便知道卿叔原被武林的事情闹得心情不是很好，前后一联系，怕就是被这个逍遥山庄所困扰。

　　卿叔原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两个人的身上，随后他把头朝向了虚空的某一处，张了张嘴吩咐了一句话，随后那树上的树枝轻轻颤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卿叔原有一支自己的隐卫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这支隐卫有四大分枝，一司情报，二司护卫，三司刑讯，四司暗杀。除了他的护卫司司长肖涵我曾见过几面，剩下的几司相互独立，便是卿叔原近乎日日在销魂殿办公，我也不得见过他们的真颜。今夜跟出来的必定是负责护卫的肖涵，肖涵的轻功最是上乘，也难怪能这般来无影去无踪。

　　“逍遥山庄实则在大夏之前便已经存在，不过乘着大夏将倾迅速发展起来。之前哀帝末年，边塞易子而食将士绝粮而战，而内境情况也好不得那里去，从振邦去了……”说道此处，他顿了顿，不久又接着说“百姓的生活更是凄苦，故而江湖人士就开始出面想要挽救局势，也是在这个时候曹毅承接了武林盟主一位，招兵买马准备反夏。哀帝的最后一道旨意是将我卿家军调回剿匪抗击武林，却不想听信谗言，误以为我卿家军有图谋之心，困我于瓮城，屠我卿家三十一口人。”卿叔原的眼中出现了恨意，那周身的肃杀之气逼得我后退了一步。

　　我自打太子哥哥和欧阳哥哥的事情以后就不怎么过问世事，没了春山的陪伴也不再出宫，只愿意守在我的四方小天地金风殿好吃好喝混吃等死，这般的消息更是闻所未闻。原不是卿叔原有意要反，却是兔子急了都要咬人，奈何卿叔原本就是猛虎而非矫兔，自是不会坐以待毙。本能上的，我选择了无条件相信了卿叔原所说的话。

　　卿叔原看我的反应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闭上了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把脑海中父母姊妹在城墙上哭泣和绝望的脸从脑海中剥离。“可是吓着你了？”他望着我问道。
　　“我竟不知这其中有这般的曲折……”我喃喃回道。

　　卿叔原的大掌在我的面具中摸了摸：“你无需知道，我亦不愿你知晓这其中的残酷。你一辈子都可活的肆意自在，莫要被人世的这些无常据了本性。”

　　他看不清我面具下的脸，我也看不清他的。

　　“花灯船来了！花灯船来了！”身旁的人群中孩子的声响吵闹了起来，人群的躁动越来越激烈，有的父亲还在孩子抗在自己的肩头，只为了满足孩子们的好奇心。

　　今年的灯王船却不是往常的痴男怨女的逸闻趣事，却是一名妙龄少女在四块白布中间起舞，白布的正中被点燃了一站灯，少女妖娆的身姿被打在了白布上面，一举一动刻画成了一个故事。人们向来只见过静态下的花灯，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花灯，不由得一个个探长了脖颈，好奇的踮起脚尖目不转睛的看着故事的发展。

　　我也被这新颖的花灯船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少女的身形看似有几分的熟悉，可是看不清容貌又让这样的熟悉有了几分的陌生，我的心理有说不出来的微妙的感觉。

　　四方帷幕中又进入了一个少年公子的身影，他端坐在一张书桌前拿着一本书静静的瞧着，少女趴在窗框上也静静的瞧着那公子，时间静止在这一个瞬间，但人们都感觉到了少女和少年中有了一丝旖旎的气息。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很久，不过因为帷幕里少年和少女不断变换姿态，才让人不觉得无聊而失去了兴趣。

　　斗转星移，春去秋来，两人的衣裳厚了又复薄，少女终于不再候在窗畔痴望少年，而是和少年一起下学。时而又几个人的声影，时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少女陪着少年在亭子里吟诗赏月喝酒品茶，虽然无言，却让观众们都知晓两个人情投意合。

　　不曾想，帷幕一黑转又变亮，灯光下多了另一个少年的声影。新来的少年手持宝剑，身形威武，他的加入让这两个的组合变成了三人，渐渐地，宝剑少年开始单独和女孩出行游玩。书生少年往往会静默的站在两人身后，痴痴的望着少女的身影，却又一言不发不做任何的举动。

　　等到了下一幕，便是女孩跪在了一个房屋的门口，房门内是女孩的父亲背对着人群的身影。女孩跪了很久，父亲身形岿然不动，随后书生少年自刎在女孩面前，女孩痛彻心扉也举起宝剑想要随着书生少年一并同去，只是此刻父亲和宝剑少年一起出面制止了少女，之后少女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人群因为这样跌宕起伏的故事连连叫好，而我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这样的熟悉感带着一丝恐惧的气息渐渐走近了，随着花灯越来越近，我甚至能看清楚帷幕后朦胧少女的模样。那张脸，那模样，若不是我日日夜夜能够在铜镜中看到，一瞬我怕也不能意识到她到底像谁。

　　后面一幕是一个团圆结局，女孩最终嫁给了宝剑少年，少女的父亲为两个人作了媒，两人对月拜了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此后琴瑟和鸣很是恩爱。

　　人群中发出了阵阵的掌声，人人为这般曲折的故事连声叫好，花灯渐渐驶入了船坞，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中。

　　只不过若是有眼尖好奇的观众跟着进了船坞，定会大吃一惊。

　　那戏剧并没有停，宝剑少年身形逐渐挺拔，也愈发的风流倜傥，家里渐渐又多了许多妙龄少女莺莺燕燕，那原先的少女也越来越沉默寡言，最后少女自刎于书生少年的坟前，知晓了少女的死讯的宝剑少年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出，也死在了书生少年的坟前。几多的甜蜜，不过短短几幕，就变成最凄凉和诡异的结局。

　　卿叔原的心还在方才那两个武林人士身上，肖涵不久后就回来了静静的站在我们身后几步远。卿叔原看着肖涵的神色，对我说了一声就走向了肖涵，回来的时候面色略带沉重，故而这花灯船的一幕幕他并没有留心。而我却是知晓的，这般的故事，这般的诡异的熟悉感，全是因为这一幕幕定是给我看的，虽然这帷幕布景简陋，可那一幕幕甚至于在亭子里吟诗品茶时候的风雨交加，这样的细节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是不会错的。

　　只是按照刚才那对男子的说法，今年的花灯船是逍遥山庄的手笔，那么，究竟是谁想要让我看到这一幕？又怎么会确定我必能看到这一幕？念及深处，只觉得背后寒凉，可是看了看卿叔原，本能的又不愿意和他说我的诸般考虑。有种奇怪的直觉让我确信，给我传递这样消息的人定是我的一个老友，这样的信息她也只希望我一个人能够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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