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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此后数载,二人便维持着这样的相交方式。
白天阮霁处理公事,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将这个地方治理的调顺富足;江九秋则一次次谋划着究竟该劫哪个奸商,成本、影响最小,收益最高。只是无论再怎么符合最大化利益,江九秋从未绑架过阮霁辖地上任何一个人。
且有他在城外亲自“镇守”,小匪小盗轻易进不了城。是以,阮霁的辖地虽坐落着一个匪帮,却成了这几年附近最安定的地方。
而到了夜晚,江九秋若得了空便时不时来阮霁大人的府上“拜访”,虽然哪次都不走正门。
阮霁不过问江九秋匪寨的事情,江九秋也不感兴趣阮霁的朝堂事务。
春天他们一起挑灯赏花,江九秋走过的地方多,就跟阮霁细细的讲他以前遇到过的罕见的草植花木;
阮霁呢则看江九秋实在粗人一个没法儿与他对酒吟诗,就将自己知道的咏花的诗文背诵给他听,并做耐心的讲解,江九秋倒是在阮霁的熏陶下硬生生记住了好几句咏花的诗句,回去不经意间在弟兄面前讲出来,把他们唬的一愣一愣的……
夏天阮霁便摇着折扇看江九秋身手矫健的为自己上蹿下跳的捕捉流萤;
或是被江九秋挟了去清凉的溪边濯足消暑,饿了江九秋便现捉活鱼用寨中流传的秘方给自己烤鱼吃;
江九秋每次前来,都能分到一碗阮霁的冰镇绿豆汤,其实是阮霁知道他爱喝,夜夜备着,就等着他哪夜会来……
秋天的时候,二人螃蟹吃腻了,桂花闻腻了,就共骑一马去城外人迹罕至的枫树林里,躺在厚厚的落叶上看月亮……
冬天的时候,江九秋每次前来都会携来一枝不同品种的梅花,有些阮霁根本闻所未闻,都是江九秋江湖上的兄弟们走南闯北受他所托捎带回来的;
或是扫雪烹茶,或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实在无事两人就一起凑在炉边下棋,江九秋的棋艺可以说是被阮霁一手调教起来的,起初二人实力悬殊,下的无聊,就出去在院中过上几招,正好松动松动坐了良久的筋骨……
这年的冬天,将近年关,阮霁正领了年假在自己的小院里闲散的看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江九秋这几年寻来的各种梅花阮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挑了几枝想办法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倒还真活下来几株,现下正盛开着,红粉交杂,与纯白的雪花相映成趣。
正发着呆,忽然间竟听见了墙头熟悉的响动声,阮霁心道不会,那人怎会白天前来……
转身去看,梅花掩映间,漫天飞雪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落落立在不远处。
深深的眸子望着他,森林深处荒废的古井水已然如春水般荡漾流情,带着明朗的能融化冰雪的笑意。
“你怎么这时来了?……是出什么事了?”
阮霁第一反应是担心。
“没有。
只是想到这么多年了,我还见过雪中的你。
雪丹。”
他将他的字唤的温柔多情。
阮霁虽还是问不出他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告诉过他自己的表字,但这么多年被他渐渐叫的也早已不再新奇。
阮霁一听江九秋的答话,心放了下来,可还是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看院子里正做打扫的下人。
“这么些年了,你以为他们真的感觉不到吗。”
江九秋单手捏住阮霁两边的脸颊把他的头正回自己的方向。
阮霁立马伸手把江九秋的手打开,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那下人,只见人家一副什么都没反常的继续埋头做自己的活,阮霁的心底说不上来的暖暖的。
“今日我在寨中,看到落雪了,漫天的雪花,纷纷洒洒,晶晶亮亮,洁白无瑕……我自是不会像你那般形容的,你去年教我的那诗我也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总之,就是看到如此雪景,就想若能与你并肩同看就好了。
又想到,我还未见过白昼雪中的你,盈满天地的雪花与你映衬,想来应更是绝妙。”
江九秋刚说完就下意识去躲预计阮霁要打过来的掌风,而几乎是同时,阮霁藏着笑一掌欲落在江九秋胸膛上的劈打落空了……
江九秋挑眉笑的得意,阮霁抿起嘴来一个瞪眼扫过来,江九秋知道自己这次惨了……
自这之后,江九秋渐渐变得白天也常来了。
这年冬末春初时,一天傍晚,江九秋借口都是自己来找他他却从未来找过自己,非要领着阮霁去自己寨中转转。
阮霁这才知道原来江九秋的帮派早已不叫束龙帮。一是避朝廷当年清剿的风头,二是因为陆小六的那场变故……束龙帮已然不是束龙帮了,维持着这个名号只是徒增伤感。
阮霁得知他们改名叫了千雪帮,正当他想问怎么改成这么文绉绉的名字时,江九秋在他之前就开口道:
“是取有次你给我念的《江雪》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
我给帮里的兄弟讲了这诗,他们虽大字不识几个,却都盛赞诗好,且尤其喜欢前两句。我却偏喜后两句,也不知是因为谁的原因。
不过他们倒都觉得这名儿不错。”
阮霁脑海中浮现出土匪头子在给一窝土匪围在一起讲解诗文的场景……竟忍不住好笑。
江九秋却一路未停继续拉着阮霁往前走,知阮霁不喜与生人来往,能绕开自己那些素日里粗犷不修边幅惯了的兄弟们的地方都想办法绕开了。
不过这几年自己总是夜间外出,寨里的兄弟也大都知道了自家的帮主在寨外有一位挚友。
终于,江九秋拉着阮霁在一幢高高的窑洞前站定了,松了手,自己先往通向窑洞顶的阶梯上走去。
阮霁看他一副神秘的样子,跟在他后面走了上去。
暮色已昏黄,月影初上。一上去,江九秋已然背对着他在看着天边绚烂的云霞和快要落尽的昏色夕阳,那人立在天与地陷入橙黄黯色的氤氲中,将晚时分的裹挟着砂砾的风代替自己的手拂起他的衣襟和他的发……
江九秋含着笑意转过身来。
依旧是那张难掩江湖磨砺的粗犷沧桑,被风霜雕刻的坚毅沉睿、硬朗洒俊的脸,如今却难说是哪里为其增添了几分淡淡的温和与柔情,也许是那双含情脉脉凝望着某个人早已不知收敛的眼眸吧。
阮霁心想,那人的眼眸还是仿佛能吞人魂魄,好似能让人一个不留神就跌进里头碎尸万段,不过意味却早已与那时不同。
阮霁抽回心神看向别处,果然面前有一桌宴席且四周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子。
江九秋顺着他的眼神走过来坐下,看向阮霁,努力压沉自己的声音却还是不免带了促狭的玩味:
“就喜欢站着?”
阮霁愣了一下,已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我说你的贼窝有何好看的还非要拉我傍晚前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阮霁咂咂嘴看向忍不住小小眉飞色舞的江九秋。
“寨子前不久扩建,我发现这个位置的周边景色,和我们初次对饮的地方很像。”
江九秋一边说着一边为阮霁启封了一坛酒,递到他面前,
“尝尝。”
阮霁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竟然是多年前那个熟悉的味道?立马新奇的问:
“你不是说……”
江九秋得意加深:
“唔,多年前你问我那天,我知你心里还是挂意的,自那起便一直和寨里的兄弟们寻找当年的那个配方,试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前不久试出来差不多的了,今日正好一起给你个惊喜。”
江九秋给自己也启了一坛,啧了一下舌,
“怎么样,惊不惊喜?”
一副求表扬的神色。
阮霁眨过去眼睛不搭理他,但江九秋想也知道那人脸上的笑意已然快盛不住了。
就是许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一晚,在这样的滚滚红尘风景俗世中,何其有幸,与你相遇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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