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六章
她是来还东西的,若不是如此,她从未想象她会有机会坐在甄府宽敞明亮、庄重华丽的大厅内。
“真是稀客临门,”甄晓荣一身墨绿色的宽袍,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卫大人,”
卫辛则直起身,“甄大人”
“卫大人到此,所为何事?”甄晓荣看着她,扬起一抹春风笑意。
“我是来还这个的”她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湖蓝色衣裳,“衣裳我已经洗过了,”
自有仆从接过衣裳,甄晓荣笑容灿烂,“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没想到卫大人亲自来还?直叫甄某感动”
吝啬如他,她怎敢不还?她心底暗暗腹诽着,当初是谁特意命仆从交代这衣裳是借她的,这不,她特意来还。
“东西已物归原主,那卫某就告辞了”既然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她就不多留了。
“卫大人,且留步,”甄晓荣出声叫住她,又道:“早就听闻卫大人画技了得,正巧适才我刚刚画了一幅画,还望大人能够品评一二”
见她略有迟疑,他又道:“虽说我与卫大人政见有所不同,但你我同朝为官,大人不会连甄某这样小小的邀请都拒绝吧?”
若是就此拒绝,确实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卫辛则只好点头,“如此,便请带路”
甄晓荣听了,很是高兴走在前面。
卫辛则瞧了瞧走在前面的甄晓荣,只见他神情悠闲,两步一停,三步一顿,边走边解说甄府内的景致,不过是从客厅到书房,就走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好不容易到了书房,甄晓荣引她到书桌旁,指着一幅墨迹未干的画,问道:“卫大人看看,我这幅画画的如何?”
卫辛则凑上前瞧去,只见画上是棵大树,根深叶茂,十分繁盛,只不过,就在大树下有一只不起眼的小蚂蚁,若是不仔细观察,就难以发现这只蚂蚁。
她盯着那画,“蚍蜉撼树?”
“恩,卫大人一眼便看出了我的画中意”甄晓荣拿起毛笔,做思考状,“该题写什么字呢?”
“蚍蜉撼树,勇气可嘉”她直道胸臆。
只听他轻笑一声,“勇气固然可嘉,可惜自不量力,以卵击石,最后难以善终”他转过头,眸光流转,“正所谓人生苦短,何不择良木,也好走得轻松些?”
“大人所言有理,只是这小蚂蚁岂会不知这大树根深蒂固,难以拔除?不过,它的心中早已认定了一条道路,就算是困难重重,也会坚持走下去,因为它知道只要这株陈年腐树倒下,将会迎来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清明盛世!”
她说这话时,一双清澈的眼瞳里因充满希望而闪烁灿烂的波光,是那般闪耀明亮,让人久久挪不开眼。
甄晓荣默默凝睇着她良久,心中竟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来,这种从未有的情绪让他有些不安,他按下那股不安,唇角又扬起不屑的邪笑,“清明盛世?”
自从他出生以来,这样的词语,模糊而又遥远,似乎很久都未被人提起了。这样的理想,曾有多少读书人期盼过,可一旦入了朝堂,又有多少人还怀揣着这种梦幻泡影的东西?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她有何德何能,竟跟他谈什么清明盛世,真是可笑!
卫辛则看出他的笑容中的嘲讽,不过她不在意,因为她知道他与她立场本就不同,信仰不同,手段也不同,这就注定了他们走的路不同,他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
---
又是一个夜黑风高夜。
追赶的脚步声、呐喊声在她的身后,如影随形。
这一次,她跑得很慢,甚至有些东倒西歪。她很痛,背上痛,手臂痛,腿上也痛,痛到她都有些麻木了,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想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三哥?
她好想歇一歇呀,可是不能,她咬着牙,拼命地喘气,意识正一点一滴的抽离,黑暗中似有簌簌的脚步声接近,然后有人站到了她的面前,是三哥吗?三哥来见她了吗?她抬起头,想要确认来人的模样,可是天色太暗了,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天旋地转间,她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咦,这怀抱竟和三哥一样暖呢!
她的意识渐渐涣散,可是耳边不时传来低语声,像是呼唤着谁,急切而又焦躁。
是三哥发怒了吗?三哥最爱发怒了,三哥别吵,她只是想睡一觉而已。
从小三哥就给她讲夜不闭户的故事,每次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心驰而神往,她还记得当时三哥的眼神,是那么坚定,那么灼亮。
然后他高中、入朝为官,一直兢兢业业,只为心中那个清明盛世。
直到有一天,父亲急匆匆地带他们搬了家,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三哥,听府上的下人们说,三哥死了。
听了这个消息,她哭着去问父亲,她想要知道三哥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家人对三哥的死都只字不提?甚至还为此搬了好几次家,当时父亲脸色苍白,紧紧皱着眉头,最后只是叹了一声,然后无声的走了。
然后她长大了,她改头换面,买通了官员,暗暗更名,入京赶考,甚至一次一次的冒险,只为找到一个真相。
眼前又出现了三哥那英俊的面庞,他正对着她笑呢,然后,他突然一转身,越走越远。
三哥,三哥,你走慢点,辛儿都有些追不上你了?辛儿有好多的话,想跟你说……
看着三哥渐渐消失的身影,她想要追上他,可是不知从哪里伸出的一只大手抓住她,不让她走,那只手紧紧地握住她,“不要走”
她慌乱地回头,手的主人,站在暗处,看不清是什么模样,然后,那只手用力一拉,将她拉出黑暗。
“三哥……”她呓语出声。
“你醒了!”昏暗的房间内,有声音传来。
她的意识渐渐清明,即使是入眼的一片乌黑,她还是辨得出对方的音色,欲要挣扎起身,可是一动,浑身上下都疼。
“你受了很重的伤,不要乱动”那人扶了她一把,又替她掩好被子。
想起每次见面都是她狼狈的时候,她挤出苍白的笑容,“又让恩公受累了!”
“姑娘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温和的嗓音传来,其中却又带着三分恼意,“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官兵,姑娘可以在此安心养伤,只望下次再见到姑娘时,你不再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便好”
下次吗?她不知道她还可以这样藏多久,但是心底隐隐不安,“我想看看恩公,”
屋中没有声响,良久,才传来一句,“你真的想看?”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
卫辛则重重点头,“我怕以后没机会,”没机会报答恩公,所以想记下恩公的样子,她欠他的,或许下辈子能还。
对方仍旧没有吱声,也没有动,只是一阵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伸出一只手臂,缓缓地,缓缓地,靠近对方的脸,她卫辛则从来都是个大胆的人,否则怎会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甚至三番五次潜入高官府邸,只为探听些消息……
她想记住他,即便只是一个轮廓也好,因此她选择了这样直接而大胆的方式。她的手触到他的脸上,那是一张陌生人的脸,浓眉大眼,此刻唇角上翘,应该是笑着的,而他似乎并不讨厌她呢……
摸索了半晌,她才慢慢收回手掌,却被另一只大手包覆住,掌上传来阵阵温热,竟让她两颊微烫。
他问,“姑娘可记下了我的模样?”
她笑,“恩,我记住了,恩公生了一张漂亮的脸”
他又问,“那你还满意?”
她笑而不语。
“若是有机会,你会不会考虑嫁给我?”他问得突然,她心底一惊,继而认真答道,“若是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嫁给恩公,”不是玩笑,亦不是报恩,她回想起,那个宁静的夜晚,无灯无月,只有辰星映在天边,他与她相对而坐,虽然都不知道对方的长相,但他们谈天说地,不是老友,却胜似老友,那种感觉很奇特,让她觉得既温暖又怀念。
她知道,这一生,她再也不会遇到恩公这样的人了。
他笑出了声,“你好好养伤,”然后替她掖好被子。
她沉沉睡去,这一觉,竟睡得极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