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兔凶猛

　　春天本应是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季节，百姓们也都十分高兴。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却搅乱了一切。

　　昆仑西地方偏远，往年也偶有洪灾发生，但也许是治理洪水的方法不对，导致洪灾越来越频繁。

　　辛烨走在最前，远远看着路越来越泥泞，农田都被浸没成了一片。河岸边有农妇痴痴地坐着，脸上的神色伤心欲绝。旁边有个小童正哇哇大哭，也没有人来哄。

　　昏黄的河水里漂浮着一些硬邦邦的东西，也许是百姓家中常用的陶罐，也许是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这一带的村落基本上都毁了，幸存下来的百姓暂时都聚集在山上。辛烨之前命人在安全地带搭建了许多房屋，他们这才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

　　九婴被风一吹，清醒了许多。她看到那昏黄的洪水，倒没有多少害怕，毕竟她就是在水里长大的。

　　上一世九婴死的时候，也是凶水泛滥，冲垮了一大片的村落。洪水泛滥大多是地形的原因，九婴顶多算是推波助澜了一把。死了那么多人，九婴心里其实是没有多少触动的。因为那时在她眼里，凡人弱小无助，遇上了这种天灾，也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作为一只凶兽，九婴并不明白还有同情和怜悯这种东西。

　　然而此时此刻，河岸边孤零零的农妇像失了魂儿一样，瞅着前方喃喃自语。一旁的小孩哭得声嘶力竭，那农妇也没有心情去抚慰他。看着这场景，九婴莫名觉得风有些冷飕飕的。

　　“好可怜……”朦魅忍不住说。

　　辛烨朝农妇走了过去，一行人直到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农妇身前还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男人全身僵硬，嘴唇紧抿，眼睛朝上看。最奇怪的是双手保持着一个向上托举的姿势。

　　辛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沉声问农妇：“小儿啼哭，你为何不管不顾？”

　　农妇看见辛烨的衣角绣着金线，知道他来历非凡，顿时掩面痛哭道：“这不是我家孩子……我丈夫为了救这孩子，活活在水里憋死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孩子……”

　　九婴一怔。原来这男人是为了救人而死，救的还不是自家的孩子。

　　朦魅闻言早已眼泪汪汪，抬头拉着长亭的袖子道：“长亭哥哥，她好可怜。我能做点什么帮帮她吗？”

　　长亭面上也浮现不忍之色，柔声对朦魅道：“殿下已经派人来安置这些难民了，只是灾粮还很紧缺。你若是想帮忙，就去河里多抓几条鱼给他们吃吧。”

　　朦魅使劲儿点了点头，对辛烨恳求似地说：“殿下，我是龙族，不怕洪水。让我去抓些鱼给他们吧。”

　　“去吧，不可走远了。”辛烨伸手，示意要把九婴拎过来。朦魅甜甜一笑，把九婴塞到了他怀里。辛烨接住后一愣，紧接着对上了九婴清亮亮的眸子。

　　第一次被辛烨抱进怀里，九婴匆忙地移开了眼神，低头看混沌。

　　混沌却像是闻到了什么它不喜欢的气味一般，颇为不高兴地走远了几步，还将肥肥的屁股对着那男人的尸.体。

　　辛烨不习惯抱着毛茸茸的东西，但却也没有把九婴扔出去。他见九婴望着混沌，低声解释道：“混沌讨厌行善之人，其实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善意。”

　　九婴闻言一怔，“你……想说什么？”

　　辛烨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拍着九婴的脑子道：“好在入世尚浅，喜恶都是可以改变的。”

　　九婴默然，总觉得辛烨像是在耐心地教导她什么似的。

　　农妇渐渐止住了啜泣，小孩儿却仍旧在哇哇大哭。长亭缓缓走到小孩儿身前，蹲下来摸摸他的头，温声道：“你的爹娘在哪儿？大哥哥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小孩儿嘴唇上挂着一行鼻涕，吸了吸鼻子，却仍旧忍不住瘪嘴，伤心的泪水从脸上滑下来。“爹爹出门打猎去了，娘亲被大水冲走了……”

　　长亭面露疼惜，将小孩儿牵了起来。又从袖子里拿出丝巾，替他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柔声安慰道：“不哭了，咱们去找爹爹吧。”

　　九婴看着那小孩从大哭大闹到乖巧安静，不过是长亭的几句话、几个动作，不禁觉得有些神奇。九婴没有父母，也没被谁这样温柔地照顾过，心里居然还生出了一丝羡慕。

　　酸酸涩涩的，奇怪的感觉。

　　辛烨见九婴眼都不眨地盯着长亭看，伸出手把她转了个方向，不咸不淡地道：“小短腿，你是不是也想帮忙？”

　　“什么？”九婴脑子有点打结。

　　“既然你也会捉鱼，不妨和朦魅一起。”辛烨拎起九婴的两只长耳朵，淡淡地道，“你之前能去东海助纣为虐，这会儿下水捉鱼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助纣为虐？九婴茫然地看着辛烨。虽然她和混沌是欺负了东海的那个小鲛人没错，但她的目的在于拿到鲛人泪啊……不对，助纣为虐的好像是混沌才对吧？！

　　辛烨两只手指夹住九婴的耳朵，将她拎着放到了地面上。

　　阳光下，辛烨的凤眼十分闪耀，虽然没笑，却仿佛流露出了一丝温暖。“小短腿，去捉几条鱼来。”

　　九婴没法拒绝，只能慢吞吞地往河边走。

　　她现在灵力恢复了，虽说被这具柔弱的躯壳限制着，但好歹下水是没问题的。至于捉鱼……她这四只小短腿，估计是很难做到的。

　　九婴忍不住有些生气，好端端的，干嘛要她去捉鱼？她肚子还饿了呢。

　　九婴愁眉苦脸地望着昏黄的河水，又开始嫌弃起她现在的这具身体。

　　九婴走到河岸边，正遇上朦魅从水里出来。朦魅之前化身为小金龙，潜在河里游了几圈，尾巴一甩，便抖出了几十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九婴暗暗咋舌，看来朦魅颇有她当年的风范，动作快、下手准。要是以后恢复了原形，她还真想和朦魅比一比这捉鱼的本事。

　　“阿九？你来做什么？”朦魅浮出水面，看见九婴便奇怪地问。

　　九婴道：“捉鱼。”

　　朦魅愣了一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龙须一抽一抽的。笑过之后，先前的不愉快也就抛到脑后了。朦魅瞅了瞅九婴的小短腿道：“就你这小身板，别逞强了！”

　　九婴有些气愤，“又不是我要来的……”

　　朦魅一跃到了岸上，眨眼间就恢复了人形少女的模样。她见辛烨远远地看着这边，便明白了九婴是受命而来。朦魅颇为同情地啧啧道：“殿下肯定是嫌你太懒了，成天吃了就睡，所以叫你来活动活动身子骨。”

　　朦魅变戏法似的从手里掏出一个渔网，递给九婴道：“喏，这个给你。你腿短，又没有好使的尾巴，只能用这个试试运气了。”

　　九婴沉着脸接过渔网，内心有点小暴躁。

　　朦魅看笑话似地旁观九婴捉鱼。她本来以为九婴会空手而归，没想到一刻钟后，九婴居然拉着沉沉的一大网鱼儿浮了上来。

　　朦魅大吃一惊，“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啊。”

　　九婴：“……哦，比我之前的水平差多了。”

　　九婴把一大网鱼拖到了辛烨身前，颇为不耐地说：“殿下，鱼捉来了，怎么处理？”

　　辛烨眉头一挑，凤目中露出几点耀光，“你若是不介意，就送给这位妇人吧。”

　　那位农妇一听，感动地连连朝辛烨和九婴磕头，眼里缓缓浮出泪花，“多谢、多谢两位神君……”

　　九婴眼皮子一抽。她堂堂凶兽，居然被当成神君了，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不必言谢。”辛烨颔首道。九婴侧头瞄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辛烨的脸色居然十分柔和。

　　朦魅用渔网装好自己“拍”上岸来的鱼，邀功似地递到长亭面前，然后才对辛烨说：“殿下，我们把这些鱼送给山上的难民吧。”

　　“嗯，走吧。”辛烨拎起九婴，带着一行人往山上走去。

　　这是一座荒芜的大山，山路羊肠，泥水四溢。不过几个人都不是普通人，走起路来从容不迫，脚上也没沾上什么污泥。

　　九婴被辛烨一只手提着悬在空中，心想幸好辛烨没有再抱她。之前被朦魅塞进他怀里，真是吓得她毛发倒立。别说辛烨一个大男人抱着只小白兔有多滑稽，光是想想就觉得挺不和谐的……

　　九婴正自顾自地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虫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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