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然难梦

　　不到半个小时，俩人就在公司楼底下见面了。才不过短短几日，魏周看着憔悴了很多。细细密密的胡渣爬满了嘴角和下巴，眼神有些涣散，略微显大的衬衣和休闲裤，整个人看着没了生气。
　　“从这儿过去应该就十分钟。”魏周说完就迅速发动了车子。而本想坐后座的吴悠悠在看到魏周的憔悴后，决定坐前座。
　　“悠悠，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就这样走了？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我觉得我妈很不容易。知道了他的存在后，我觉得我妈更不容易，我恨他。可是现在想着他可能就这样走了，我又感觉很难过。”魏周想起即将要见的素未谋面的生父，一阵感慨。
　　“肯定会难过的，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安抚他，不要刺激他。”吴悠悠终是不忍。
　　“嗯，好。”魏周点了点头，看了看身侧的吴悠悠，突然觉得心好像平稳了一些。
　　很快就到了医院，吴悠悠在前台问到房间号后，就直接上楼了。当推开门的一瞬间，她一下怔住——房间里的站着三个人——许然、薛子意以及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魏周紧张的抓住了吴悠悠的手，她尝试着挣脱但是却没有成功。
　　“你是魏周吧？我是赵学而。”那个似曾相识的年轻女子走近他俩，举止优雅而从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同龄人的淡然，然后，她在看到吴悠悠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得体的笑容掩盖了，“吴悠悠，是你吗？”
　　“你真的是赵学而？”吴悠悠有些恍惚，印象中她的高中同学赵学而是一个怯懦自卑的女生，与眼前这个漂亮优雅的女人相去太远。
　　“前两天在光谷看到你了，当时我因为赶时间就没跟你打招呼，没想到，真的是你。改天我们聚聚。”赵学而注意到俩人紧握的双手，试探性问道，“对了，你是魏周的女朋友？”
　　“是！”
　　“不是！”魏周和吴悠悠同时问答，而且就在“不是”说出口的一瞬间，吴悠悠挣脱了魏周的手，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人，但却不敢明目张胆去看得真切。
　　“那我知道了。魏周，你过来看看他吧。今天他总算又挺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这么幸运。”赵学而拉着魏周走近病床，床榻上躺着的是一位已然睡着的老者，眉目间与薛子意甚为相似。大概是因为受尽了病痛的折磨，还在吊着点滴的手臂如干涸的树枝，脉络清晰得触目惊心。
　　“啪！”
　　“你就那么希望他死吗？你真不要脸，为了钱和一个可以给你当爹的人结婚，你个贱人！”给了赵学而一记响亮的耳光后，薛子意还准备继续打的时候被许然紧紧拉住。她只得红着眼睛朝赵学而叫骂。
　　“完全不像一个不到五十岁的人吧，这两年他老得太快了。”赵学而只是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好似刚刚打的不是她，骂的也不是她，她只是看着床上的薛荃秀，目光柔和。
　　“他什么时候会醒呢？”魏周也走近病榻，看着那个是他亲生父亲的人，竟生出一股悲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我想让他安乐去了，他自己也是这样打算的，何必平白再受这么多苦，留下这个意气风发的模样给我们回忆不是很好吗？可是，他的俩孩子好像不同意呢。”赵学而轻柔抚着薛荃秀已经瘦到塌陷的脸颊。
　　“你当然希望他走啊，因为现在的遗嘱受益者主要是你，如果我爸能清醒，他一定会改遗嘱的。你这个贱人，到时候就扫地出门!”薛子意眼睛早已泛红，对着赵学而的她活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魏周，借一步说话行吗？”赵学而不想去理会薛子意的嚎叫，但是觉得如果她俩同时在的话，病房是不得安宁的。
　　“可以，但是要悠悠跟我一起。”魏周点点头，试图去拉吴悠悠，却被后者巧妙避开。
　　“好，先出去等你们。”
　　“你跟我一起好不好？我现在有点不知所措。”魏周回头看着似乎还在发呆的吴悠悠，一脸的诚恳。
　　“那，好吧。”吴悠悠说着便随魏周一起走出了病房，跟在赵学而的身后，三人走到了医院的休息室。
　　“我就直说了吧。他在知道自己得病后就找律师立了遗嘱，一个是关于他的的身后事，一个是关于他的遗产分配。”赵学而端起一杯咖啡，却没放到嘴边，眼神随着咖啡升起的雾气飘到了远方，“关于身后事，他要求低调，等他走了就火化，然后不出殡，不通知别的亲友，只让我、你、薛子意和薛子楚看着他火化，送他最后一程即可。他让我把他的骨灰带到他老家江西婺源，去撒在他小学的那片后山上。关于遗产的分配，他公司所有房产、地产、股票折合成人民币后，我50%，你30%，薛子意和薛子楚各10%。你现在大概知道了为什么薛子意闹得那么凶了吧？”赵学而保持着优雅的状态说完。
　　“他为什么会这样分配？”魏周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的突然的给予有些无所适从。
　　“大概是觉得亏欠你吧，毕竟薛家兄妹是从小承欢膝下的，而你自小就跟着你母亲受苦，他其实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他有钱，人脉又广，总能找到我们的。”
　　“他找过你们，可是被你母亲拒绝了，你母亲跟大多数女人不一样，当年她背着小三的冤屈生下了你，哪怕时隔二十几年可以被扶正，她却还是不愿意，毕竟，这个人让她经历了太多的痛苦。”
　　“所以，我现在应该接受他的施舍吗？”魏周苦闷地抚着头。
　　“现在？你不早已经接受了他的施舍吗？”哪怕说着这么残忍的话，赵学而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你以为卖保险只凭三言两语？你以为你一个毫无背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能在短短两年内升为高级经理？没有关系，没有人脉，谁会找你一个愣头青！都是老薛在背后给你找的演员，他怕直接给你你不要，也怕你妈多心。其实你自己不可能完全毫无察觉，或者，你只是单纯以为你真的运气好？”赵学而浅浅地笑着，哪怕在说着这么重的话，却仍然是一副轻言细语。
　　“我…”。魏周一时语塞。
　　“我现在就直说我找你的目的好了。老薛对于他的死也找律师立了个规定，就是如果我们四个人中有两个及以上同意他安乐死的话，他就选择安乐死，否则，他就这么一直同钱过不去，一直治到他自然死为止。”
　　“你是要我同意他安乐死？”
　　“是的，这样大家都早点拿到钱各奔东西，不是很好吗？我好像已经腻了天天守在这儿听他闺女吠了。”赵学而啜了一口咖啡，眼神飘忽，放佛是在自言自语。
　　“……”魏周没有接话，转身看着吴悠悠，吴悠悠显然已被这在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情节惊地一愣一愣的。
　　“我想你也不会这么快给我回复，等你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赵学而放下名片，站起身，准备离开，“不过，你不要想太久，你想太久的话老薛可等不了那么久，而且得到我的感激比得不到的要好，毕竟我是老薛的第二任妻子，他的那些人脉关系，你的业务水平，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我同意他安乐死！”赵学而才迈出几步，魏周就站起身，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好，等我联系上他的律师就通知你过来签字。”赵学而没有回头，只是从包里取出墨镜戴上，然后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吴悠悠怔怔看着魏周——后者仿佛已经定格了。吴悠悠拽着他的手臂，却被突然转身的魏周抱在怀中。吴悠悠在想挣脱的瞬间感觉到一股冷冷的液体啪嗒在自己脸上，于是她放弃了挣扎，只用手温和地拍着魏周的背。
　　“我们回去吧。”过了好一阵子，魏周才缓过了神。
　　“你不再去看看他？”吴悠悠犹豫着指了指病房的方向。
　　“不了，看了也不知道说什么。”魏周朝着吴悠悠指的方向深深望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决定转身下楼。
　　“你还好吧？你不用送我回去了，先去你那儿吧，看着你上楼我再回去。”吴悠悠看着魏周，不忍和心疼涌上心头，哪怕这个人已经不是她心尖上的那一个——可毕竟他曾在她心里晃悠了那么久。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没事的，我还好。”魏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看着憔悴的魏周，吴悠悠怕再说什么会影响他开车，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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