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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
一世中聚散匆忙,缘分叫停,话别来不及,便成了永诀。
霍尘是在访问翠珍之后方才察觉到的异象,一心以为是滕嫚要出事;奔波寻来的路上,果真听枪响,还是晚了一步。
舒琬闻着枪声冲过楼廊,眼看向桢中弹,大厦倾颓,鲜血飞溅;街灯的阴影后面,火药烟散去的方向,正对着滕嫚。
而滕嫚,或许是心中的千言万语掩盖了外界一切吵嚷,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身影,却没有意识到正对着自己的枪,和那震耳的声响。她也再听不见了。
向桢死了。
凝视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滕嫚总是在心底许着愿说下一秒向桢还是会睁开眼,会把没能说出口的话讲完,也会容许自己商量究竟情归何处。因此她没有痛泣,言语未出,滴水未进,维持着这个姿态已经一天一夜。
该是出殡的时辰,殡仪队的人已经到了,滕嫚仍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她还是这样看着,等着……
“嫚姑姑!起开啦,桢叔叔要走了啦。”大妞摆摆滕嫚的手,那个早已冻僵了的手,像是死去了那样,没有生气,没有动作。两鬓仿佛多了几抹银丝,愁纹更深,一夜思念,成了老人。
窗外雨滴飞洒,密密地还夹着冰雹落下来,冬季,毫不留情的冻着,冷着。
向桢的父母哭喊的大声,众人纷纷拥上去又拽开;滕嫚倚着墙,眼看着人声一浪高过一浪。再大声点,再大声点向桢或许就可以醒来。
几个伯伯没法儿了,只好强制抬起棺材。舒琬在踏入向家的第一步就开始又一次疯笑起来,砸起了东西,没办法只好锁进屋子里,此刻屋内定是一片狼藉。她此起彼伏的尖笑很是瘆人,可是此刻人人都知,那凄婉的笑,实是掩盖那撕心裂肺的痛。也或许她稍还原了一点意识,懂了自己爱的那么深那么刻骨的人,要化为灰烬了。
就在要盖上灵柩的一刹那,滕嫚忽的抬起头,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向,桢! 桢……!”滕嫚反身抱住已经远去的人儿,呼唤地凄切,两手紧紧箍着他冰冷的躯体,眼泪簌然落下。情,是这样磨人,无穷无尽的浪似的一波一波朝她打来,她惟只能放手任其沉浮,去来,去来……
却只好,情深缘浅。
暮色全暗,屋里油灯无力地摇摆着。
滕嫚被众人架到了木床上,头毫无生气地垂在帐帏后面,眼睛半开半合,要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声,众人都以为她也随向桢去了。
一个长袍装束的阿伯坐在床边,搭着脉的手检查了滕嫚的双耳,碰到的时候是冰凉刺骨的,他自己惊了一跳;皱眉摇了摇头。
一旁的三舅舅正要发问,就被霍尘抢先一步:“阿伯,小嫚她这是……”
老伯转过身,拾掇起自己的药箱子:“积郁成疾,双耳又因厉声失聪,愈合已是回天乏术。”
“小嫚你听的见我讲话嘛?”三舅舅朝着滕嫚的眼前挥挥手,他也无法相信,自己一个旅程回来,滕嫚开朗些许;可滕嫚一个旅程回来,却是混天地暗。
霍尘听了老伯的话,完完全全怔在一边;失聪代表着失语,再加上滕嫚的郁疾,他几乎就是在失去她啊。不行,自己目睹过母亲的死亡,他也明白了世物的得失无常,那如今还要放命里最重要的女人走嘛?他怎么会这么做!
男儿膝下不论是黄金还是刀尖,霍尘也毫不犹豫双膝跪下,苦苦求到:“阿伯,滕嫚还年轻,就没有什么药物,把她治好嘛?钱多少都没问题的……”
三舅舅可怜地看着霍尘。两次谋面,他看得出霍尘的诚心,他也看出了滕嫚的决绝。“心病还需心药医的啊!”三舅舅叹道。
“心药?”霍尘闻知,猛的抬起头,“是舒琬?”霍尘看向滕嫚,寻求着她的反应。这时候,哪怕只是眼皮的动作都算是一种回应。
可是滕嫚没有动,只有腹部在机械地呼吸。
“还是,你想知道是谁杀死了向桢?”霍尘说的迫切,急急地凑到了滕嫚跟前。老伯见势站起来,他也没见过如此病入膏肓的人。抑郁属顽疾,没有可求解的草药物可以医治,市面上的西药他也不熟悉,说出来砸了招牌。索性自己不发声,看看年轻人似乎有办法。
滕嫚还是没有动作;霍尘想起她的失聪,急忙找来纸笔,写上:“舒琬向桢死因”,再画上了大大的问号,递到面前。
“咚……咚……咚”,门外传来厚重的撞击声,伴随着几声叫喊,还有孩子被吓着的啼哭声。
“大夫,这舒琬还没有缓过来……哎!”三舅舅凑去门外探了一眼就急急折回来,说罢就请老伯过去了。临走前对霍尘交代,“你悠着些,慢慢跟小嫚讲。”
寒冻开始随着夜晚一点一点侵袭,霍尘打了个冷颤,搬着椅子坐在滕嫚身边,帮她拉好了被角。
“小嫚。”他晃了晃手上的纸片,然后轻轻抬起滕嫚的手,把纸片塞进手里。
滕嫚的眼帘垂下来,视野渐渐清晰,看到了霍尘递给自己的纸条。想必是大家都已经知晓了自己听不见的事实了,不过是废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哪知,看见这两个熟悉的名字,排在一起,让她不得不痛心疾首,颤抖了起来。滕嫚的眼睛涨涨得,缓缓凝视起霍尘,毫无生气。仿佛整个世界,都背叛了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助最绝望的人。每个痛苦的片段在眼前模糊地放映着,攥紧拳头摇着头,眼帘像被冲垮了的坝,每一行眼泪肆意地划花了脸颊,每一行泪,都拨弄着霍尘的心弦……
这是第一次滕嫚在霍尘面前如此的肆意流泪。滕嫚,真的是什么都不再有了。
窗台的藤蔓埋在了一堆废墟里,有碎了的瓷片,有被舒琬撕烂的文稿;掩埋着的,是滕嫚最心爱的藤蔓,那个,唯一属于她和故去的向桢的东西。
霍尘明白了,滕嫚是想知道的,而且是迫切的想要寻找一切与向桢有关的东西。即使与自己无关,霍尘也坚定地放下了缠着的心:滕嫚既是回应了,就说明自己还是有用处的;那么自己存在的意义是被肯定的。这一连串的逻辑,倒是让霍尘十分欣慰。至少,她和自己说上话了啊!
欣慰很快转为了兴奋,霍尘一把想要拥过滕嫚,好像看到生存的希望那般。
滕嫚哪里能经受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她吓地带滚得蜷缩去床尾的一角,离霍尘越远越好,嘴里叨叨道:“出去……你!”
霍尘着急地站起来,逼进了滕嫚就要说:“我会帮你找到的,我知道是谁,我真的知道!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不顾一切……”他越发凑的进了,仿佛滕嫚的眸子对他有一种磁石般的吸力。
可这正是滕嫚憎恶的,她的全身都在挣扎着,拳打脚踢想要把霍尘逼开。情急之下,她压着喉咙骨最后一丝力量,对霍尘喊道:“你走啊!我不想听!生死原因何须再苦苦追寻,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了无牵挂!”她的咆哮是没有音色的,是带着喉结的酸苦的低吼。“你走!”她把头埋进了被褥里,再没有声音。
门外的吵嚷也渐渐平息,只能偶然听见姆妈叫唤几个吓哭的孩子们进屋子。昔日生气勃勃的浣昔苑,在历经了两个年轻姊妹的变故,都筋疲力尽的; 没有孩子再允许在厅堂扎堆写功课,和舒琬做游戏了。这时的苑子静谧的瘆人,加上就要被拆迁的老式宅院,更让人胆战心惊。
霍尘因而得以冷静,看着眼前滕嫚的抵触,自己内心的纠结,想要抓紧她的欲望更添一层。他一心以为,找到了答案,就能是向滕嫚证明自己的办法;幸福与否他已经全然不顾了,他要的只是锁住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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