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岁华

　　“第四百四十九件，白象檀木塔，归位。”
　　“第四百五十件，紫晶葡萄珠，归位。”
　　“第四百五十一件，芝兰火树茎，归位。”
　　“乙巳木六本，完！进行下一策！”天童小司的声音极为响亮，仪花七殿在一旁昏昏欲睡......不过这也不能怪他。
　　每五百年，天庭都会在景云殿内举办一场庆云大典，邀四海八荒之内的各路上神，星宿名仙，乐饮七日普天同庆，为天下苍生福泽庇佑。
　　这不，既然是天地纪年的大典，那需要筹备的东西自然繁盛冗杂，于是乎，那些平日里负责打扫清理，维护天府的闲官散仙们，便将这定为五百年一次的天宫大扫除！
　　仪花七殿和这次大典的主持白泽上仙私交甚好，自然二话不说的就被拽来当苦力了。
　　赫连莹靥还未踏进门，就听见了阵阵魔音入耳的哀嚎：“呜呜呜呜......霜儿，我家霜儿呢？快让我家霜儿来救我！”
　　鬼界三公主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一下，这要是放在平时，仪七殿下是断然不敢当着她五婶面这样叫的，不过现在，当事人不是正好不在嘛。
　　白泽上仙心思通透，敛达万物，记上古鬼神之事，通未来阴阳之妙。再加上又兼着御史文官的职位，所以，白泽殿禁酒，酒后误事的例子数不胜数......他可不想重蹈覆辙。这可就让嗜酒如命的七殿下生不如死了。用当年他老爹的话来说就是：“你这混小子，竟然能和白泽这般严肃正经的任务勾搭到一起，也是个珍奇！”
　　悬天架上堆着各行各业，六界五门的经络书籍，和一般人难以见到的古玩异宝。但没骨头一般挂在云梯上的仪花七殿一点惊喜感都没有，他现在很想睡觉，很想去死......
　　“他困成这个样子，就不怕掉下来吗？”莹儿扬起稚嫩的小脸，看着顶着一圈眼袋挂在高达数百米云梯上的某人。
　　白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未问来意，道：“骨头硬，摔不死。”
　　闻言，被奴役了大半个月的七殿下气得哇哇大叫，顺手拿起刚刚归位的酒盏鹤宫灯就想往下砸。常年练剑的人手上自然是有准头的，不过这里的东西，要是真砸坏了，不赔个一千也得八百，还不是以黄金计算......
　　酒盏鹤的灯柄比一般的宫灯要长出许多，灯芯乃是昆仑墟一位酒仙用红顶仙鹤的尾羽千丝万绕而成，极其纤细飘然，灯托是上好的白玉羊脂，入手丝滑触感细腻。
　　仪花七殿原本就只想吓他一吓，撒个泼而已，况且这酒盏鹤的宫灯那是这么容易就碰坏的？可谁知刚拿到手里，还没作势挥舞一下，那灯托竟然就自己滑了下去。
　　仪七殿下大惊，困意顿时就消散了大半，扭着脖子冲下面大喊：“臭丫头！快接住它！”
　　赫连莹靥一挑眉，挽着一团鬼气，单手稳稳当当的把那巴掌大的灯托接在了手里。之后翻过来左右看了看，一脸不解地向白泽递了过去：“酒盏鹤的灯托和灯柄不应该是一块羊脂白玉雕成的吗？”这东西好像还是我们家那老东西七万大寿的时候收到的松官散仙的贺礼，之后不知道怎么又辗转到了天帝的手上。
　　白泽接了过去，用手捻住一片鹤羽灯瓣，仔细端详了片刻，左手无名指扣紧小指，点了一团炎气缓缓靠近。之后，在赫连莹靥惊愕地目光下，将那纤细的鹤羽丝绒送到了三昧真火之下。
　　但那鹤羽却没有被烧焦，反而愈加纤细柔亮。

　　仪花七殿早就从云梯上一跃而下，站在一旁围观。见此异况，心中暗叫不好，道：“假的？”天庭景瑞藏阁这等重地，竟然也能被掉包换的以假乱真，要不是今天他偶然间闹腾了一下，只怕过个七八千年也不一定发现的了。
　　“去找你父王过来。”白泽虽然并未多说，但仪花七殿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

　　“莹儿今天是不是来的不大是时候，白泽哥哥？”女孩嘟着个小脸，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头看着他，好一副邻家女娃的娇憨之态，如果忽略掉她眼底微凉的淡淡莹光的话。
　　白泽也不着急，理了理衣袖，一派正经傲然的姿态：“你想问什么？”
　　白泽，上古时期桓山瑞兽，趋吉避凶会道人言，达于万物之情，通古今鬼神之意，帝曾作旗祝之，以示天下祥瑞太平。
　　“群仙万神录。”赫连莹靥笑盈盈的望着他，就道了五个字。
　　她清楚的看见白泽的眸光闪了闪，但只是一瞬。
　　“三公主，口气倒不小。”言下之意，爷凭什么你想知道就要告诉你。
　　赫连莹靥悠悠的伸出三根手指：“青莲蜜雪酿。”
　　月白色的眸子微微地含了些差异，连仪花七殿都不知道，白泽并不是不喝酒，只不过他从不在白泽殿饮酒罢了。
　　与众仙的认识恰好相反，白泽爱酒，不过极为挑剔，品味也很独特，偏爱封藏百年甜度很高的那一类蜜肴佳酿。但知道这个内情的人，左右不超过两个，更不可能包括这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鬼界小姑娘。
　　听说这小姑娘最近在人间的懿茶阁晃悠，身负荼蘼天象的那条龙和南宫凤言的关系，在天界差不多已经人尽皆知。青莲的话......若是魔宫特有的夏生冬长的靑焱紫水莲，那的确是难得一尝的珍品，不过得用多少朵青莲才能酿到他喜欢的那个甜度呢？
　　美酒与节操，而二者不可兼得......

　　静了半响，白泽风度翩翩的开了口：“公主想知道什么，我或许可以指点一二，但是”
　　“你放心。”赫连莹靥没定他说完就开口接到：“全程由你保驾护航，景入你眼，话入你耳，绝不私自行动，这样可以了吧，泽哥哥？”
　　泽哥哥......白泽颔首，这小丫头，鬼机灵！
　　赫连莹靥在心里吐了吐舌头，不知不觉就把墨白给卖了，希望回去不要被追着用剑砍死才好。还有被她偷摘的那十七朵翠紫靑莲，莲花的蜜本来就清新淡雅，哪有这么甜的，所以就只好......以量取胜！她鬼界冰雪玲珑的三公主什么时候做过这般缺德事儿，真是好想捂脸......

　　“我们瞒着七殿下去拜访五婶婶，这样真的好吗？”赫连莹靥忧心忡忡地左看看右看看，白嫩地小脸儿上写满了“忐忑”二字。
　　白泽轩墨浅白色的衣衫轻轻地扫过含苞待放的芙蓉花，粉紫淡白的石板路上，兰草沾露，清风沁人。
　　他在前面不慌不忙的走着，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慢悠悠得道：“没事儿，七殿下心宽不会在意。在下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请教......”
　　赫连莹靥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酝酿了一下情绪，一脸娇花照水，欲泣还羞的看着白泽。
　　白泽：“......”看样子，这丫头肯定不会老老实实招供到底是谁把他卖了，睿智如白泽，现在问不出来，反正早晚会知道，何必急于一时？

　　“夫人正在后院捣雪绒花的花泥，应该一会儿就过来，请二位稍等片刻。”雪诗宸带着几个小童走了进来，用不久才摘下的新鲜雪绒花混着蜜枣片泡了两杯上好的花茶，顺便又端了一盘刚刚蒸好，冒着热气的红豆糯米糕。
　　赫连莹靥扫了一眼，她对甜的过头的点心没兴趣，于是便晃晃悠悠地找了一张宽敞的檀香木桌，一屁股坐了上去，扒拉出她那条左右不离手的小红绳，自顾自地玩了起来。雪诗宸皱着眉看着她毫无规矩的样子，那可是待客品茶的桌子，怎么能说坐就坐呢！
　　唉......看来一会儿要再擦一遍了。

　　“你不是叫仪晏去帮忙了吗，怎么今个儿自己跑回来了？”泠泠的嗓音，含笑带着淡淡的凉意，粉面含春威不露，朱唇未启笑先闻，大抵形容的就是曼玲霜这般的女子。
　　“五婶婶！”莹儿亲昵的叫了一声，一个高蹦跳了下去，一头扎进那挽着月白色醉蝶霜纱的女子怀里，清冽地雪绒花香扑面而来，轻轻一偏头，就瞥见了那被花汁染了淡霜色指甲的纤纤玉手，冰雪葱珑。
　　“哎！”曼玲霜俯身把她抱起来，指腹轻柔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儿：“你这小丫头，怎么也来凑热闹了？”她这个侄女儿啊人小鬼大，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从小看大的，能不清楚吗？
　　赫连莹靥狡黠地冲白泽眨眨眼睛，正在细细品尝着香软甜腻的红豆糕的白泽上仙，略略顿了一下......之后，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清甜袭人的雪绒花茶，又用墨色勾边的白丝帕拭了一下嘴角，才开口道：“要事，密谈。”
　　曼玲霜一愣，显然是错估了他们此番的来意，嘴角了笑意淡去了几分，冲雪诗宸使了个眼色。
　　银发少年点点头：“请跟我来。”

　　密室的灯光自然有些幽暗，曼玲霜指尖挑起了一团蓝霜雪气，点燃了桌上四角的绣球灯，雪诗宸宝剑斜倚在门上，目及六路，耳听八方。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吧。”清凉悦耳的声音，让着屋子的气温又降了几度。
　　“你的宝贝侄女儿，想看群仙万神录。”白泽左手拂上桌沿的边角，轻轻敲了一下。
　　“嗯？”曼玲霜看向赫连莹靥。
　　“婶婶，你听我说。”于是，莹儿就把那天晚上私自探寻镜花记忆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白泽表情微变，道：“你当真从她记忆中探出了神谕？”
　　“绝对不假，神谕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金木水火，五气魔道，侵之不破，所以当我试图突破它时，还被反噬了。”
　　“这不可能。”曼玲霜摇头说：“依你说言，她刚刚醒来的时候魔君和鬼君都在场，不可能感受不到她体内波动的神气。”
　　“除非......”白泽一语未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神气泯灭，体似凡人，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个神羽化了转世为人，但莹儿说她神谕尚在，那便只有第二种可能，这个是个弃神，被撕裂了一半元神，本应被放逐冰原荒地之神。
　　“查！”

　　曼玲霜起身，左手食指扣紧无名指，在空中画了一本经书的形状，凌厉的线条在空中散开，折射出淡蓝色的光晕，之后，她又从前后两页点了两下。
　　“群仙万神录藏在这里？”莹儿歪着头问。
　　“不，本册还在天藏地葬宫放着，这只是个影像，之前我和白泽校订的时候，从头到尾看过一遍，说不定可以查出来。”赫连莹靥悄悄地吐了吐舌头，想来白泽这过目不忘的本领还真不是吹的。
　　“特点？”白泽闭目，敛神吸气。
　　“霜瞳。”赫连莹靥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手抚于物则着霜。”
　　“先从弃神录中找！”曼玲霜呼吸有些急促，凌空划了个方格移位。
　　混元探物这种事情，极耗元神和体力，必须速战速决。要不是这两位修为都不浅，恐怕连页还没翻开就晕过去了。
　　“没有！”白泽急躁的说，气息已经有些紊乱。一看雪诗宸提着剑柄就想过来帮忙，曼玲霜忙到：“诗宸你别动！天罡气的方位必须要有人守着！”
　　赫连莹靥无奈地看了银发少年一眼，怎么，以为她鬼界三公主站在边上儿是吃白饭的吗？要不是因为看过群仙万神录的只有婶婶和白泽，她也想上去帮一把啊。
　　......

　　过了许久，深蓝色的光点蓦地暗了下去，白泽吐了一口浊气，左右调息，平复体内四处乱串内力仙气。
　　“怎样？”虽然曼玲霜也可以略记一二，但真正可以从头查到尾的，只有白泽一人。
　　白泽睁开眼，温润的黑瞳中流淌着一股深邃与晦明的暗流：“天界霜瞳登记在册的神祇共有三位，你是其中之一，剩下的两个......我前不久刚刚见过。”
　　赫连莹靥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但我发现了这个。”白泽摊开手，掌心是一片蓝色如湖水般的光影镜面，可以隐约的看到，白色泛黄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些黑紫莹绿的粉末。
　　“这是什么？”雪诗宸凑了个脑袋过来，发现前面三个人的面容都是前所未有的的严肃。
　　“鲛鳞粉。”白泽收起蓝芒，一字一顿地道：“七万年前，天帝因为这东西和其他三件世间异物欺人太甚，所以分别命其主雪藏，永不得使之现世。”
　　“鲛鳞粉......”莹儿若有所思地道，突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三百年前，魍魉作乱，东海的鲛人一族悉数全灭，起兵的首领，还是她二哥。
　　“那这个鲛鳞粉有何特别之处？”雪诗宸好奇地问。
　　“作用于文房四宝之上，可以使乌玉不显字，笔迹化无形，砚圭不出墨，玉楮不上纹。也就是说，可以把明明白白黑字掩去，看入人眼的只是白纸一张。对了，”白泽扭头看向曼玲霜：“你知不知道，今天在例检乙巳木六齐物殿的发现酒盏鹤被调包了，原物现在还不知去向。”
　　“什么！？”曼玲霜感到脚底自上而下生出一股寒意。
　　“婶婶，这酒盏鹤和鲛鳞粉，可有联系？”
　　霜瞳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道：“

　　回忆自当酒鹤羽，拂身道观了前尘。
　　哪想千回百折处，追溯天涯海角踪。
　　泼墨鎏彩纸醉金，白字黑字欺谁心？
　　三虚妙境醉里画，酒仙堪把梦还花。

　　这四种东西，欺忆，欺身，欺目，欺情，所以当年天帝命人雪藏，使其不准再为祸人间。”
　　赫连莹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酒盏鹤它......”
　　“夺人记忆。”白泽抬起眼帘，轻声说道。

　　“不好！”赫连莹靥腾地站了起来，也就是说，如果镜花真的是一位天界神祇的话，那么之前大哥在玄山瀑布救下她，就不是偶然。因为在群仙万神录上想抹去她存在痕迹的那个人，本意就是想让那条蛟，杀死她！

　　“验生花？”赫连绯曳放下手里的书卷，抬头看着一脸莫名严肃地唐小乐。
　　“嗯，你没听说过吗，哪想千回百折处，追溯天涯海角踪。只要染上了验生花的花粉，不管走到哪里，到会被饲主找到。”
　　赫连绯曳眯了眯他那双绯红潋滟的桃花眼：“这东西在七万年前就应该绝迹了吧。”
　　“具体它为何出现我不知道，但从镜花烫金的领口中落下的粉末，完全符合。
　　验生花，花有六瓣，血中带粉，初秋花开，仲秋花落。花粉金黄无味，遇明水则现明月之光。
　　这是医书上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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