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有归路

　　陆森南脸色算不上好，甚至有些可怖，他反问，“你让我冷静？”

　　李轩撞上他的视线，只觉头皮发麻，小腿肚打颤得厉害，暗骂自己这找虐体质，一面又赶忙改变措辞，小心翼翼搓热掌心，“我冷静，我冷静一下行了吧。”

　　陆森南终于放开他，他黑眸发亮，眼神深邃，灼灼地望着他，随后唇微启，“你说。”

　　这下轮到李轩抓耳挠腮，急的上蹿下跳，“让我想想，这事有点复杂。”他尽量深呼吸，开始组织语言。

　　陆森南耐心不多，正巧耗尽，他急不可耐地迈上一步，“你快说！”

　　李轩讪讪地缩回身子，“是这样的，森南啊，有些话我憋着怪难受，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听的时候一定要冷静。”

　　见陆森南点头，李轩这才继续讲下去，他的话如连珠炮，语速极快，“唉，作为你最好的朋友真的不想骗你但是你妈妈找到我让我一定要瞒着你不准说漏嘴要是我说漏嘴的话就会把我家搞破产你也知道你们家家大业大而我们就是小本买卖所以我就瞒着你一直骗你但是我又良心不安毕竟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深思熟虑后我决定还是告诉你但是你必须要保证不能够跟你妈妈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你就没有小jj。”

　　李轩说话中途都不带喘气儿，他讲完前因，这才略微停顿，这些话似钢炮，李轩去看陆森南的反应，却见他神色如常。

　　“森南？”他不确定地伸手在他面前虚晃。

　　“你继续。”陆森南看着他，神色了然，“这些我早就猜到了。”

　　李轩挠着头发，二愣子的模样，“啊，那我继续了。”

　　这话刚落，陆森南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是沟壑的裂纹，原先紧绷着，此时如干涸的泥地龟裂，唇抿成直线，唇线战栗，但他勉强维系着好看的笑容。

　　“是这样的其实你有个青梅竹马叫宋途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你一直很爱她而且说好回国之后娶她但是她家现在破产没钱了估计你妈妈不想让你娶她了所以就一直瞒着你白鹿家不是有钱嘛而且她还非常喜欢你所以你妈妈才想一直撮合你们而且我听说这个白鹿长的其实很丑的后来照着宋途的样子整容才变成这样的这么说你想起什么了吗？”

　　李轩又是一波连珠炮，连日来的内伤终于治愈，他停下来，朝天大吼了一声，“爽！”

　　他继而去观察陆森南的反应。

　　“你还好吧，森南。”

　　陆森南摇着头，他喃喃，“我想不起来。”

　　李轩叹了口气，语速终于降下来，“其实大致都告诉你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前我们说过要给孩子定娃娃亲的，但我看这白鹿基因不行，到时候来我家也是要退货的，还是宋途好，白白嫩嫩干干净净，为了以后我儿子的幸福，我也一定要告诉你。”

　　陆森南嗯了一声，连连说着，“好，好，好。”

　　李轩直呼惊奇，拿胳膊撞了撞他的身子，却发现对方身体紧绷，早就僵硬。

　　“撑不撑得住？喂，有点印象没。”

　　“没有。”陆森南苦涩地张口，但继而他又展颜，“我相信你，宋途，我喜欢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很喜欢。”

　　他细细品味，像是咀嚼惊世的美味，李轩见他眉眼逐渐松展，多日来萦绕眉间的黑气消失不见。

　　“我够兄弟吧。”

　　“谢谢你！”陆森南激动地拥抱他，止不住失声，“谢谢你，谢谢你。”

　　细听带着哭音，他终究还是从无边的噩梦中逃离，挣脱父母打造的枷锁，成为一个人，一个自然人，有灵魂，有温度，有记忆。

　　“唉，别难过了兄弟，我去打听她住在哪里，明天就带你去找他。”李轩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宋途性子特别软，你到时候冲她撒撒娇，她就会原谅你了。”

　　陆森南迫不及待地摇头，他按捺不住喷涌的情绪，“我现在就想去找她。”

　　单念着这名字，只觉得心痒如野草野蛮生长，他再次高声，“我想要去见她。”

　　李轩为难，“今天恐怕不行，我要去打听一会，明天，明天一定告诉你，你今天先去我家躲一阵，你家里找你找得快要疯了。”

　　初冬的清晨永远最美，海市落雪早，枝丫压着点点落雪，鸟鸣清亮，朝阳的红艳随意抹上四周山峦，延绵入云端，破开斜长的口子，漏出明亮的光。

　　宋途拖着行李箱，轮子压地而过，沉闷的声响好似盘旋至半空，久不见消散，她拉高御寒的围脖，只露出两只圆溜的眼睛在外头，大约是昨晚没有好好入睡，眼下青黑一片。

　　“舍不得？”宋念见她一步三回头，连古代那些三寸金莲迈开的步子，估摸着都比她大上不少。

　　“有点。”宋途摇头，话里意思却和动作截然相反，一看便是傻了。

　　“傻了吧你，走走走，正常点，别给咱们宋家丢脸。”宋念挥手，拉起她走得飞快。

　　陆森南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挤进房间，洒了一地的光亮，细嗅，空气中充盈阳光的味道，慵懒惬意。

　　男人对着窗子舒展身体，他嘴角的笑容高扬，本就好看的眉眼沾染了轻柔的笑意，便衬托得愈发风姿卓异。

　　“森南，起了啊？”李轩一面高声，一面推开房间。

　　“卧槽，你继续换衣服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不要害怕好吗！”

　　半晌他回神，急忙跑出来甩上门，步子太踉跄，差点摔到在地上，转身的时候，鼻尖又正巧擦过门板，疼的他哎呦痛呼出声。

　　“妈的身材怎么这么好！”他又低头揉着自己的肚子，哀嚎，“我他妈怎么又胖了！”

　　陆森南飞快地换好衣服，汲着拖鞋出来找他，李轩见这架势，吓得扔了手上的面包绕桌跑，一面摆手求饶，“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啊，大哥你就别再追着我了。”

　　陆森南停下步子，无语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李轩小心翼翼地寻找庇护，他扶着桌背坐下，“你以前换衣服都躲着我，说你家宋途不让你当着我的面换，怕被看光，我这不害怕你报仇嘛。”

　　陆森南沉吟良久，只觉画面熟悉，从昨天开始，李轩不时在他耳边念叨宋途的趣事，他也乐意听，想要听，反复咀嚼温馨的细节，只觉得女孩的形象逐渐鲜活，不是生涩的中文发音，而是好似曾经亲吻拥抱，手心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心脏跳动，他是真的，严严实实地，拥有她。

　　“是吗？”陆森南笑起来，“挺好的，守身如玉。”

　　“哎呦。”李轩指着他，“你当时也这么跟我说的，果然还是你啊，没变，一点都没变。”

　　“我是没变。”陆森南拿起桌上的面包片，囫囵吞枣地咽下一口，“她住在哪里？”

　　李轩耷拉着脑袋摇头，语气沉下来，“我还没问到，她家破产之后，好多朋友都不联系了。”

　　陆森南心中止不住发涩，“谁都没联系吗？”

　　“没有，有些是疏远她，有些是她自己断了关系，她以前总是和你呆一起，也没几个朋友。”

　　“那么，她一定很爱我。”陆森南放下面包，听完他的解释，“我也一定很爱她。”

　　李轩好像迎面被强行塞进一口八二年的陈年狗粮，味道是挺好，可琢磨着，怎么就有些不对劲呢。

　　“给我一点时间，我再去问问。”

　　李轩打听到宋途的下落，是在三天之后，他绕过好几位朋友，这才拿到了地址。

　　百花街道36号？

　　已经是深夜，他早就困得不行，强撑着眼皮同陆森南传完这消息，耷拉着脑袋坐在床上便要睡死过去。

　　可总是睡不安稳，身边有人窸窸窣窣穿着衣服，这声响消失之后，反倒是瞬间清醒过来，李轩揉着眼睛，见面前晃着人影，定眼细看，陆森南早就穿戴整齐。

　　“你，你，你，这，这，这？”李轩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憋得通红，“你准备现在去？”

　　陆森南不说话但点头，目光灼灼。

　　许久李轩败下阵来，他懊恼地捶着床面，但认命地起床穿衣。

　　“败给你了，败给你了，好人做到底，好人有好报。”他开始自我催眠。

　　耳缝忽然挤进男人细微的声音，裹杂着他大声的念叨，李轩还是听清了。

　　“谢谢，李轩，谢谢你。”

　　“神经病啊，干嘛这么矫情。”李轩肉麻地缩起身子，但手下动作明显加快，“走了走了，我穿好了。”

　　百花街道36号，李轩最初拿到地址的时候，也愣了一阵。

　　这地方名字好听，但实际是个类似贫民窟的地方，穷的，老的，无法自理的，大多都在那处驻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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