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素手天枢

　　是夜，深柳书院宴饮宾客，琉璃因救治碧依，被引入雅阁。方习、方寻左在外，与众文人墨客、门生弟子一番应酬，只在宴饮开始时过来招呼了几句。小小一桌，仅四人而已，琉璃做主宾席。余下三人，自然是君谟、穆天痕与碧依了。
　　雅阁不是阁，只是深柳书院里间的庭院，一般人不得出入，因此落得清静。外面筵席的热闹喧沸，被一扇门扉挡着，落进来的，除了几个轻手轻脚的小环将菜色一道一道布上，便只有疏风明月，间或几声蝉鸣了。席上的菜色十分精致，胭脂鹅脯、牛乳蒸羊羔、酒酿清蒸鸭子、糟鹅掌、龙井冬笋和一道莲叶碧藕汤。便是酒具器皿，也清一色成套的钧瓷。
　　席上碧依与琉璃十分亲近，菜上齐后，几个小环都下去了，碧依便替琉璃布菜，见琉璃喜欢胭脂鹅脯，将整盘都推到琉璃面前。君谟与穆天痕以为是为救命之恩，开始不以为意，后见碧依换了箸，捡一只糟鹅掌，细细剔出其中骨头，盛与琉璃，不由吃惊。
　　君谟见琉璃吃着美味，也夹了一筷胭脂鹅脯说：“碧依姑娘在叠彩楼的脾气，君某可是记忆犹新，此举说出若被杭州名士听到，怕是无人敢信。”
　　谁知碧依见他夹了鹅脯，发急叫道：“那是琉璃小姐喜欢吃的，你怎么也夹！”
　　一语突兀，君谟未想碧依是如此反应，怔了一下，倒是琉璃笑道：“这么大一盘子，我如何吃得完，倒是大家分了好，省得糟蹋了去。”
　　“若吃不完，当宵夜也是好的。”碧依说罢盛了一碗莲叶碧藕汤给琉璃。
　　这时方寻左进来，君谟不禁笑道：“方兄，这位真是你我在杭州认识的碧依姑娘？”碧依，挂牌杭州叠彩楼，也是去年杭州花魁，性素高傲，千金一曲，一曲难求，若想得见一面，除有千金之资，还需文才过人，妙解音律，犹湖心碧莲，只可远观。就是君谟，也不敢将她看作一般烟花女子。
　　方寻左道：“碧依姑娘倒还是那个性子。——琉璃小姐，饭后吃什么茶。”
　　琉璃眼神空濛一下，脸上浮出一抹宛若天边微月的笑：“自然还是，君山银芽。”
　　“在下知道了。”方寻左一揖，正待转身，听得君谟道：“琉璃小姐与碧依姑娘是旧时么？”
　　琉璃与方寻左同声道：“琉璃确从杭州来此。”“君兄如何也称琉璃小姐？”
　　君谟答：“难怪了。我见你们都称琉璃小姐，便也跟着这般称呼了，免得再被方兄嘲讽不知白衣素手之名。怎么不妥么？”穆天痕也同样疑惑。
　　碧依忍不住笑出声来：“并无不妥，我是叫顺了嘴的，听君公子这么说，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方寻左也淡淡笑起，说：“我先吩咐下去了。”走过几步又回转身道：“对了，方才送来了木樨清露，等会一并给琉璃小姐送来吧。”
　　穆天痕忍不住问道：“莫非琉璃小姐与方公子也是旧识？”
　　琉璃叹口气，微微扶额道：“君公子，穆大侠还是称我琉璃姑娘罢，这声小姐，琉璃实在听着奇怪，也担不起。”君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饭菜撤下去，换上茶食，每人面前一盏，穆天痕是金凤窑黑釉茶盏泡的铁观音，碧依是定窑白釉刻花重莲瓣纹盏泡的西湖龙井，君谟是景德镇青花瓷盏泡的碧螺春，而琉璃，不出所料，仍是那一套十二件的湘妃竹盏中一盏青碧的君山银芽。
　　君谟深吸一口茶香，状似不经意说道：“琉璃姑娘的竹盏，好生精致，莫不是取自方山长的那套十二件的湘妃竹盏？”
　　“君公子好眼力，琉璃实在佩服，难道君公子不觉得，君山银芽，只有与湘妃竹盏同用，才有潇湘清流之感么？”
　　“君某俗人，怕方山长不肯割爱。”
　　方寻左也端着一盏官窑脱胎白瓷盏进来道：“这话倒是真的，这套湘妃竹盏，家父用一，在下得以用一，其他十个都留给贵客。琉璃小姐便是我方家贵客之一，便是在下，也不敢僭越的，着实让在下嫉妒啊。”并将手中一浅碧琉璃制刻花折枝玉壶春瓶递与琉璃，瓶中隐隐透出沁人清气，便是木樨清露了。
　　琉璃把着细长瓶颈佯怒道：“从哪里学来这般贫嘴，自个儿领罚去！噢对了寻左，回头支三百两银子给我，君公子下午向我催债来着。”
　　“是。”方寻左深深下揖，抬起头调笑一问：“琉璃小姐居然也会欠债，在下既是出资，可否告知细故？”
　　“多嘴，加罚。”琉璃笑着微偏过头，碧依也忍不住笑起，盏中的西湖龙井几乎漾出来，忙小心放下。君谟看着琉璃与方寻左一副熟稔模样，不知何故心中一股酸气。随即也放下茶盏，待平定下来，不过一瞬之事，却不想让方寻左为琉璃取了钱来，便说：“君某玩笑之言，琉璃姑娘倒是当真了。”
　　琉璃悠长的“哦”了一声，语调让穆天痕感到似曾相识，“君公子说的都是玩笑之言吗？还是琉璃妄测了……”
　　“自然都是。”君谟脱口而出才发觉，天枢令也含在玩笑之言中了。
　　不等君谟改口，琉璃抢道：“琉璃谢过君公子。”举起湘妃竹盏，隔桌遥敬。
　　君谟无奈回礼，天枢令，就这么给她，真的可以吗？琉璃，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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