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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司澈看着她和司彧谈笑自若的样子,深邃的眸光一点一点沉了下来,风过无痕,湛黑的瞳仁喜怒难辨,天地也在他眼中沉寂。
这就是她面对知交好友时的样子吗?毫无避讳地打趣说笑?
即便是笑着,也有三分收敛,三分隐藏。
他看着她,细细描摹着她的容颜。几月不见,她似乎瘦了点儿,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憔悴。近些日子神界事务繁多,她又是为了什么在担心?
长发如流水般垂泻至脚跟,漆黑若墨,似是锦缎般光滑,缕缕分明,风过时带起沁人的幽香。
嫣唇轻轻抿着,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笑意若隐若现,有着令人心悸的美丽。
天光透过窗棂投入,半明半暗的房间里细微的灰尘起伏游荡,湮没于层层书架之间。
他无意中抬眸看向她手里拿着的书,心中略微诧异,不及开口,司彧便已抢先道:“难得见你来一趟神农殿,还直奔藏书阁。这儿的书你还没看够?”
瑾瑶倚在书架旁,淡淡斜挑了眉看他:“学海无涯,医术无边,世间疑难杂症千般,却未必都有相对医治的方法。必有细细研读,方能得其中精妙。”
她半隐于昏暗中,剪水双瞳中此时却有点点明光闪烁,如流萤般照亮人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世间千态尽在幽幽眸中涌动,风华绝代,隐隐透着常人不曾发现的光泽。
这一番对话无疑暴露了她很多信息,当着他一个外人的面,她是真的信任他亦或只是在试探他?
他数万年来在神界如鱼得水,却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
看不透,摸不着,这样的对手最可怕。
清澄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瑾瑶徐徐收回纷杂的思绪。屋外的药田中草药葳蕤,清香阵阵,隐约可闻远处竹林间神兽嬉闹的声音,春光静好,晶蓝的天空中偶有飞鸟掠过,更衬得这一室静谧非常。
她的双眸此时失了原有的颜色,深不见底,似一泓寒潭,眸中敛着冰雪般的冷意,满院春光也难入其中,茫茫令人心惊。
――
白云之上,阴天蔽日,磅礴的真气将天幕撕得四分五裂,如浩荡江水席卷于苍穹处,天地为之失色。
白衣黑影交错,一片纷杂错乱中,那一抹白显得尤为醒目,分外苍凉。却如鬼魅一般迅速游走于黑影之间,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招式凌厉,衣袂飘扬间皆有一名黑衣人毙于掌下。
芊芊玉指侍弄天地如无物,弹指一挥间,日月为之呜咽。
颠倒众生的面容上点点轻蔑从眼底漾到眉梢,唇角微抿,牵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对眼前近乎残忍的杀戮视若无睹,一切都在她安静的微笑间平息下来。血花飞溅,洒上她飘扬的裙角,层层晕染,像是地狱盛开的曼珠沙华,美得触目惊心。
终于,黑衣人似是失去了耐心,渐渐聚拢在一处,将她围在中央,白衣翩翩湮没于层层黑影之间,不复踪影。
“父神之女,也不过如此。”有人讥笑道。
仿佛是为了迎合他说的话,一缕殷红在女子衣襟上绽开,盘旋,漫入。
女子半跪于地,轻呼出一口气,五脏六腑的灼痛感在心间徘徊不去,如千万条蛇噬咬,艳红的蛇信子丝丝盘绕,焦灼钻心,喉间一抹甜腥上涌,被她生生抑了下去。
手中长剑不安地震动,女子浅浅一笑,脸上惨无人色,紧紧咬着牙关。红唇娇艳欲滴,血迹隐现,美艳不可方物。
她爱惜地抚了抚剑身,莹白的指尖在剑光的反衬下显出异样的光彩,
骤然间,白光大盛,盖过一切所视之物,女子冷笑一声,借力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抹去唇边的血迹,风吹起她的长发飞舞,飘扬,恍若一滩墨沉在水中,散开。
长剑携着几欲毁天灭地的怒气朝黑衣人横扫而去,银白的剑身上泛着幽蓝色的光泽,丝丝缕缕如同鬼魅般缠绕不去,在黑衣人震惊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划过他们的身躯。
沾之即死!
黑衣人惊诧她受如此重伤还能有如此强大的反抗能力时,很快发现身边同伴的异样。
剑尖上的幽蓝从未消失,但触之者迅速被诡异的蓝色掣住全身,直蔓延至脸上,模样可怖,形同妖魅。渐渐地,蓝色的幽光猛一收缩,他们便如抽尽了体内全部血丝,修为尽丧,软软地倒在地上,甚至连模样也分辨不清。
黑衣人大骇,躲过长剑袭击的同时还在分神攻击那名女子。
女子嘲讽地挑了挑眼角,万千光华集于身畔,掩不住她眼底足以冰冻一切的冷意。
“他们就只派得出这种货色来试探本宫吗?”
傲慢的语调,漫不经心的语气,极大地挫败了这群人骄傲的自尊心。
神者,天地之主,任凭风雨飘摇,历尽千帆,骨子里的傲气却都不会磨灭。
话音刚落,黑衣人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强大的剑气掠过,龙吟不绝,随之而来的是嗜血的残忍和死神的号召。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瞳孔猛地一缩,精光毕现,寒光犹似宝剑锋利的冷光,丝丝缕缕夺人心神,在他蒙在暗处的脸上镀上一层寒霜。
寒风萧瑟,凛冽吹过众人心底,泛起一片战栗。他极缓慢地扯了下唇角,牵出一个自嘲的笑。他们虽死伤惨重,但她也好不到哪去,即便是两败俱伤也未必是他们吃了亏。
“没想到殿下下手竟也如此狠辣,既如此,能得如此佳人随行,也不枉此生。”
女子未再接他的话,内力迅速地流失让她感到头一阵一阵的晕眩,能勉力站在这儿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任她再怎样天资聪颖,修为高深,同时对付上百神族高手也不免力竭。
意识一点点地涣散,眼前亦是模糊一片,白衣上早已是猩红点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身上的多处受伤她已感觉不到疼痛,唯有五脏六腑间的灼痛感清晰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恍惚中,她感觉到有人走向了自己,缓缓抬起手来,白光凝聚于掌心,这是想置她于死地。
生死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人,父神,母神,大哥,二哥,自己的使命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当所有都化为乌有时,她心里的最后一个人竟是他……
司澈……
有人抱起了她,暖意从胸膛处传来,隔着衣料,她听见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如清涓细流抚慰着她每一处神经。
“瑶儿。”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玉碎了一地,微微的沙哑,似是风中的桑叶,“不怕,我来了。”
……
她是被噩梦惊醒的,梦中血铺了一天一地,陈尸遍地,大火从各个角落肆无忌惮地蔓延,在人的身体上燃烧,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女子站在城楼上,一身红衣,艳红如那一天一地的血,一天一地的火,墨发在风中恣意飞扬,模糊了她的容颜。
黑色的猎鹰战旗凌风飘扬,兵戈交击声,风声,人声不绝,她仰首望着天空,一排排的鹰鹫盘旋着,随时准备俯冲下来享受这一顿盛宴。
她的眼神空蒙,似乎天地尽在眼中,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时间如指尖的水,点点滴滴地流逝,轻而易举地淹没了她的一生。回首过去,爱有过,恨有过,努力追求了一生,却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她而去,到头来,她孑然一身,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当爱恨到了尽头,还剩下什么?
天地浩荡,独留她一人天地不容。
女子嘴角浮起一抹自嘲凄凉的笑,视线最终渐渐定格在一处。一瞬间,她的心里划过无数思绪,却只付诸倾城一笑。
一群人登上城楼,为首的男子白衣墨发,眉眼温润,好似画中人。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按上腰间宝剑,不置一词。
这个身影曾经为她所追寻,她执着了一生,追求了一生,却从未换回他的一次流连。
多少次沉沦在他温润如玉的笑颜里,为他翩翩风度、绝伦才情所沉醉,其实算起来,他对她又有几分真心?
事到如今,她不再执着,不再追求,是她的,不是她的,她都不想要了。
人生一世,悲欢离合,生死离别,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当爱已消失殆尽,连恨也变得多余了。
男子眸光深邃莫测,抬手挥退了身后众人,独自走上前去。
“雪儿。”他启唇,她轻笑,笑容显得那般苍白无力,却久久凝固在她唇边,消散不去。
风吹起她的红衣翩飞,将她的笑声吹得支离破碎。她却越笑越狂傲,笑得肩膀也颤抖起来。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男子似是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沉声道。
她似是终于笑够了,仍是那双冷静而理智的眼眸,微仰着头,安静地注视着他,嘲讽地挑了挑眼角,一字一顿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如此作贱我吗?”
男子一怔,未料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深邃的眸光如海面轻皱,涟漪一圈圈地漾开,似要将人吸进去。
他停在她身前,一身白衣,淡漠疏离,与她妖艳红裙显出刺目的分明,缓缓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她的脸,却被女子退后一步躲开了。
男子紧抿着唇,侧颜弧度坚毅,隐透着一丝锋利,任由她避开了自己的手,却仍停留在那,显得有些尴尬。
风吹过她的脸,如刀锋划过般疼,心如刀割的滋味早已不是第一次体会过了,这一次又是为何而疼?
女子苦笑,原以为早已不爱的,其实还在心里,只是情根深种自难知罢了。
手扶上城墙,冰冷的纹路在她的摩挲之下也变得温暖起来。一丝一缕,是岁月的打磨,剑戟的雕刻。
女子霍然转身,艳日下,她的眼睛有夺目的光彩,坦然迎上他冰雪般的目光,道:“今生我最大的幸事是遇见了你,最大的不幸,便是爱上了你。”
话音未落,男子便察觉出不对,猛地上前一步,却只见她广袖微扬,拂开他欲拉住她的的手,转身毫无留恋地纵身跃了下去。
红衣如火,似血,恍若翩飞的蝴蝶,转瞬没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剩下的情景她没有继续看下去,结局已然明了于心。
瑾瑶斜倚在软垫上,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猜测着这又是谁的宫殿。
紫檀木门被打开时,屋外的阳光洒进,落在地毯上,照清了每一丝纹路。
见到来人,她似有似无地扯了扯唇角,无奈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司澈浅笑,抬手扶她坐起来,白玉琬中褐色的药汁缓缓涌动,仍冒着热气。
瑾瑶习惯性地蹙了蹙眉,身子陷进了软榻里。
司澈啼笑皆非:“这么大了还怕喝药?”
她精致的秀眉蹙在一块儿,盯着他看了一瞬,忽而夺过他手中的碗,仰头闭目尽数灌了下去。
司澈眼中笑意更深,轻轻在她嘴里放了颗蜜饯。
突来的味觉刺激让她惬意地蹙了蹙鼻尖,在看到他眼中真实流露的笑意时不由一怔。
“你伤得太重,还要在修养一阵子。”司澈手指搭上她的手腕,正色道。
瑾瑶嘲讽地扬了扬嘴角,淡淡道:“他们不敢对我下重手,这个后果,他们担不起。”
他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心中不觉一阵烦躁,仔细盯着她苍白的脸,似要在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你何时才愿以真面目对我?”
瑾瑶沉默不语,似是没听懂他话的意思,对上他研判的目光,忽而勾唇一笑,万千风华尽掩于眸中,道:“你何时又能以真心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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