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

　　翩翩的车驾恰好将空空留在了前不着村后不找店儿的地方，如此一来即便某人再懒散也得迈开两条腿尽量往前走。
　　他风寒未好，哪怕吃了药也只能勉强撑点精神，轻功更使不上来，可怜兮兮地走了大半日，双腿都开始打颤了也没瞧见个歇脚的地方。眼见着日头就要下山，若是再找不到个屋檐躲着，这寒冬之夜怕是大侠也难过。
　　陆空空无奈地跺跺脚，极目眺望了一眼好似没有尽头的官道，忍不住长叹一声，彻底放弃了继续前行的想法，转而朝四周的山林寻找落脚。
　　幸而所处南方，山林中不似北方那般萧条，加之空气湿冷，野兽少有出来，对于空空这样的轻功高手找棵常绿躲一晚风算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些时日在赵府养得精贵，爬树的动作都明显迟缓了许多，待到空空终于在一颗大树上安顿好时，天已经全黑了。
　　冬日的山林，连鸟啼也无。空空头枕着包袱，身上搭了玄朗赠予的兽皮，懒懒散散地窝在粗壮的树干上偶尔抬头看一眼星空，倒也不算太难过。
　　唯有一点，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四周太过凄清寂寞，衰败颓然，即便是空空这般天性乐观又独身惯了的游侠而生出一点悲凉来。
　　然而此念刚刚一起他又立马摇摇头，暗骂自己娇气，不过依附着玄朗过了几天好日子怎的就真把自己当成了公子哥，竟是连这点苦都不愿吃了……
　　哎，想到玄朗，还真心不舍，若不是因为师父身前遗愿还有他那不明不白的死，他陆空空确实没必要这时候还流落在野外。汴州的美景太多，还有好友相伴，即使是冬日也不少乐事，比如西山的雪、东湖的冰、花街的泉……他本打算伤好了就拉着玄朗去的，可惜韩先生那东西拿出来的不是时候……
　　那东西事关师父的命，好不容易见着了，如何能够再安心？
　　空空颇有些遗憾地想着，不知不觉又拿出那两块美玉出来摸索。这两只玉蝶他已端详过千百遍，就连石上细纹都记得在那儿，然而那又如何？他找的不是这死物而是有这死物的活人，哪怕是到了韩先生所寻的江南，找不着主儿看破了石头也无缘。
　　心里的繁杂事儿太多，想着想着意识也跟着模糊，迷迷茫茫之下不知何时空空早已安然入眠，若不是树下突然传来的几声喧哗，他或许还能做个好梦。
　　那是三五个粗鲁的外族人，虽作着商人打扮，可人人手上拿着尖刀，身材也十分魁梧，明显是武人假扮的，也不知什么目的。
　　然而，这些都跟空空无关，他一个江湖小子，从来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不是这帮人恰在他睡觉的地方说话，哄哄闹闹的恼得他睡不着，陆少侠估计连余光都不会瞟一下。
　　那些外族人嚷着自家话，扯着张羊皮纸吵吵闹闹，像是起了争执。其中一个还时不时夹着几句汉语吼吼“马！马！马……”也不知什么意思，总之烦得很。
　　这帮人行为诡异，就算没赶到下个城镇休息，大半夜的在山林里也不消停，这让空空更加确定对方不是正经商人。
　　自安禄山后，南地羸弱，契丹强悍，外族屡屡犯内，实在起了不少祸端。在这种形势下又赶上唐末，乱世之中诸王皆穷兵于夺权，不但不思抵御外敌还出了石敬瑭那样的卖国贼。
　　这些政事，江湖虽然高远也多少知道一点。
　　所以，即使陆空空没兴趣去打听他们的俗事，可是这帮人实在不消停，也不怪他探听了几句秘辛。
　　然而，那帮人里会说汉话的实在不多，哪怕竖起耳朵也拼不出几个完整的句子，更别说什么国家大事了。
　　空空看戏看得太累，又不好突然跳下去让他们闭嘴，待到他差点发飙时，那帮外族人中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顿时所有人安静下来，像是很害怕似地看着他。剧情突然反转倒使得看戏的人起了兴致，空空定睛一看，这才发觉刚才大喝那人气质确实不俗，即便此刻夜幕之下看不算太清面目，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出一丝丝难掩的杀伐之气，估计没少造杀孽。
　　空空睡觉时喜欢收敛气息，加之他出自最后隐匿的“贼门”，一般高手还真不容易发现他，更何况区区一个外族兵将。
　　那人应是首领，待他阻止之后，所有人都不敢再多一句妄言。
　　首领看了一眼周围，好似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良久之后竟说了一串流畅的汉话：“你们太小看南人了，他们可不是都像石敬瑭那样的孬货，也不是北汉那帮孙子，这次南行我们不光要探清地势军情，更重要的是风土人情……”
　　说来也奇怪，这首领看样子极有地位，可是偏偏一口汉话说得极好，又不像是真蛮子。
　　空空一边偷听着别人的话一边试图看清那首领的模样，然而这夜实在太暗，蛮子也没点几个火把，任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对方长相。
　　正纳闷儿着，底下那人又开口了，这回的话题倒正中空空的下怀。
　　“今日之事莫要再提了，至于宝马的交易，我倒觉得送给北汉人几匹也无妨，只是这回咱们到江南巡游，一定得好好琢磨琢磨这南人什么最贵重。往前那些金银宝物是好，可既不能马上变成吃喝饱腹亦不能变成粘毛御寒，到了草原上就不顶用了。这回北汉那个儿皇帝再来求助我们可汗，咱们可不能再被糊弄了，不光要点真正实用的好东西还得他们做点事才行……”
　　接下来便是低低的外族语了，空空听不清也不再有兴趣，他只知道这帮人也要去江南，而且有吃有喝有马，若是能悄悄跟着蹭点路资……
　　嘿嘿！贼小子想到这儿高兴得两眼放光，说起来师父有样绝活儿他还一直没施展过呢，说不准明日便能派上用场。
　　空空乐得一笑，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树底下契丹人还在悄悄聊着自己的秘事，却不是这一切天机都早已被人默默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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