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之前传

作者: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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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诱杀/掩护


      展颢和林汉在深山躲足三个月,因要消去身上的黥文,还有孩子脚底的红痣。林汉担心这么小的孩子受不了药水,展颢道“看他的造化。要现在就死了倒算他命好。”话虽如此,那孩子高烧不退,展颢摸下山,偷了一些生活用品和药物。因为担心被人发现,他每次都舍近求远,去那些遥远的集镇,来回就要一个晚上,这才总算保住他的小命。

      一天,草丛外突然多出几个人影,从衣着装扮来看,是结伴打猎的山民。林汉听着他们走近,忧心地看看展颢。他并不担心拼不过对方,只是对这几个乡下人放之太过冒险,杀之于心不忍。展颢微微笑了笑,示意无碍。林汉不解为什么展颢有此一笑。这是出狱后第一次见得展颢微笑,笑得邪气和冰冷,林汉心里升起一股凉意,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那几个猎户发现这两个浑身血污的人,面面相觑。林汉已把孩子藏住,想好借口,要说个慌把这些人骗走。不料,展颢先开口把自己身份挑明,并让林汉取出两大锭金子,要求对方保密。这几人十天半个月才到集市换取点生活用品,还不知道京师发生大事。眼前这两个朝廷要犯极其和善,还给金子,他们连连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还说要带点食物和药品过来。展颢谢过,说好就在原地等着。

      他们走了一会,展颢也出去觅食。他打了只野兔,还带回一些野果。

      展颢洗好果子,递给林汉“味道还不错,你吃吃看。”

      林汉咬着果子,咽不下去,还是把堵在心口的话说出来“将军杀了那几个人。”

      “我要杀,当时便杀了。何必给了金子再放人走,绕这么大的弯子。”展颢说话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否认,倒不如说是鼓励林汉说下去“不过,你若没这一句诘问,倒不是以前那个林汉”。

      林汉道“因为,当时将军还少一个杀人的理由。”

      “果然有长进。”展颢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扔还给林汉“你知道么。起初,那些人还欢天喜地,商量怎么置地买房过日子。再走出去一些路,他们就在讨论我俩身价该是多少,肯定要比这金子多出许多,决定去告密。还有人出主意,就趁着送食物把我们毒倒。再说下去,这几个蛮汉就在为如何瓜分赏银到了要动手的地步。”

      林汉道“我们本可以把他们骗过,再换个地方躲藏。可将军却掏出金子,说出我们的身份。”

      展颢道“他们若没有遇到我们,今天能打到两只野兔便已知足。既然遇到我们,原先给的金子足够过下半辈子。可是贪心不足,狠得下心要杀无怨无仇的陌生人。”展颢转动烤好的野兔,让积聚的黄色油珠滴落,炙肉可以快点冷却,似乎当下心思都放在这顿晚饭上。

      “可以吃了。”展颢撕下兔腿递给林汉“我还倒希望这个世界简单如同这野林,狼吃兔子,豹子吃狼,弱肉强食,倒也干脆。可这些人时而是兔子,时而就是豹子。我给过他们机会。如果他们能相安走到山下,哪怕过后再反悔,领官兵来搜山,我都会放过他们。可他们没有。走出去还不到一里半地,就从兔子变成野豹。”

      林汉知道触动展颢的伤心之处。想起连日来失去的众兄弟,自己也不胜伤心。他不愿让展颢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转头去看睡在身边的孩子。

      临去边关前夕,展颢想要去坟冢看看,林汉以死相逼,才逼得展颢打消这个念头。展颢刚刚让步,林汉提出自己回京师一趟。展颢不许“我就剩下你这一个兄弟,说什么都不能让你涉险。”

      林汉微笑道“并不危险。现在我站在对面,他们都认不出。”林汉说得轻松,展颢听得难过。林汉已落下残废,右手臂发僵,手指无力,背部是再也不能直起,头发凌乱,胡子拉杂。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短短时间老了十几岁。

      林汉觉察到展颢神情的变化,自觉失言。何止自己,展颢头发半数变白,双眼深陷,瘦得脱形,也彻底变了模样。“将军,我们两个男人带着孩子,这一路太招人眼目。现在,除了去找嫂子想想办法,我们还能相信谁。再说,这几个月也不知嫂子怎么样,这样一去数年,走之前总要看看才心安”。

      林汉半夜摸上乱葬岗,天亮后进城,扮成乞丐蹲坐在李奭府的侧门。正门闭合,连门匾都拿下来,如果还有人住在里面,只可能从侧门出入。等了许久,终于有一个苗条的身影挎着菜篮出来,林汉连忙敲着碗走近。

      出来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还带着重孝。她看到叫花子走得如此近身,便有了几分不悦,掏出几个铜板扔过去,那叫花子拾得钱,还是嬉皮笑脸地纠缠。女子顿时恼了,指着就骂开,还想要动手打人。可那叫花子并不走,反凑得更近,看得其他叫花子哈哈大笑。那女子正恼着,叫花子突然低声道“是我,林汉!”,她怔了怔,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才相信,又装做骂了几句。

      林汉先到前面巷子口等着。过了一会,那女子一步三回头走进巷子。林汉连忙把她拉进废庙,留心周围确无人跟踪,才对那女子说道“喜鹊,等你们出来个人真不容易。”

      叫做喜鹊的女子欣喜拉住他的右手臂“林大哥,你怎么来的!你装驼背可真象啊,我都没有认出。”这一拉之下,林汉的手臂软软的,也没有跟着直起腰。她笑容顿时僵住,泪水夺眶而出。林汉跟着李奭久了,和她也极为熟悉,笑道“我毕竟是活下来,已是万幸。”

      林汉仔细询问这些日子的情形。周显已过世,家人都搬回故里。陈方临危授命,奔赴边关抗敌。官府倒是没有来找过李家麻烦,不过也没人来慰问。如云自杀过一次,现在生下个女婴。看着可爱的女儿,她情绪逐渐稳定,主动要吃要喝。林汉道“你帮我想想,府上还有没有合适的女眷,我需要她做个掩护。展将军这样单身出关,实在太危险。”

      “除了一个老仆人,再无他人了。我跟你们去!”

      林汉道“不说一声就出发,你做得到么?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不能有任何疏漏。”

      喜鹊最后答应下来,她买好菜,给了一个孩子跑腿钱,让他送去李府,说是云姐姐应该能猜得出几分,便和林汉一前一后出了城门。

      林汉回来对展颢说,展家坟坑得到周显关照,还算周全,可以放心。展颢对喜鹊说这个孩子是拣来的,取名叫火莲。展颢改名余影,扮做商人,和喜鹊装成夫妻,林汉改口以主仆相称。每次过关,那些当兵都叫唤林汉“驼子”,林汉就不再要假名。既确认展颢和长皇孙皆已殒命,城门关口盘查并不严密,通缉图影也撕去,但展颢和驼子不敢松懈,凭借直觉感觉这一路并不会眼见这般顺利。

      火莲由驼子背着,或喜鹊抱着,展颢始终不肯去碰这个孩子。喜鹊没有带过孩子,还不如驼子抱着的动作熟练,喜鹊奇怪问过,驼子道“若不是那年旱灾,我本来应该还有弟弟活下来,我也不会去当兵。”

      到了河南境界,地势渐渐高峻,入目皆是青黄的草色。喜鹊初到塞北,觉得秋色萧瑟,但视野开阔,悲凉之外更添几分豪壮。望着这熟悉的景色,展颢眉间渐渐舒展。再走几日就该到边关。

      起初,展颢并不想雇奶娘。每到一处,驼子便求着人可愿意奶奶这个孩子,或者是去寻羊奶,再不行只得把米粒细细磨碎,熬地烂烂的,勉强喂下去。才走到半路,孩子开始发烂疮,身上布满红点,然后发红点处的皮肤溃烂,应是前期喝兽奶,身体消受不了。刚开始,火莲只是日夜啼哭,到后面嗓子都哑了,奄奄一息。这种病也没有好办法医治,就是起居规律,饮食调理。三人只能在一个小镇住下来,并雇下奶娘。

      这种闭塞小镇,搬来个外乡人就是没遮没掩的大事,才得几日就有衙役上门盘查“北边正在打仗,别人往回走还来不及,你们还往前头凑?” 展颢悠悠吹着茶碗的白沫,不看众衙役,更并不答话。

      驼子道“我们也是听说前头战事快了,朝廷又派人和西夏谈和,这才向前走。走到这里也不敢向前,要再等等消息。我家爷生意都在北方,这一放就是数月,不免心里着急。”

      “这倒也是!听得边关稍稍太平,你们这些商人就一拨拨往前赶,哪里真就遍地黄金。”衙役又问为什么还拖家带口。驼子说少夫人就是河北人,抱着刚出生的小少爷回去省亲。衙役听回答得合情合理,看展颢的派头也不敢查验孩子,只是叫出奶娘问了几句。

      衙役走后,展颢叫过奶娘询问都盘查了些什么。

      展颢对驼子道“李奭的安排本来滴水不漏,是我劫走长皇孙,节外生枝了。那最后追来的大内高手没有死绝,朝廷也没有亲眼见得孩子尸体,还存着疑惑和侥幸。明哨都撤了,那就是暗查,派出来必然全是禁军。前面那个城关是北上的必经之处,如果要寻回长皇孙,这关口必是要严查。该来的也躲不过,如今龙潭虎穴都只能向前走。眼下还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住下再说。”

      到边关做生意的商人颇多,可拖家带口的少之又少。其后几天,总有“货郎”上门叫卖,或“路人”进屋讨水喝。展颢感觉到周围陌生人一日多过一日,半夜还有人曾摸进院子去察看孩子。看这样子,这些追兵宁可枉杀也不错过。

      驼子往前面城镇去了几趟,回来说关口正在捉拿前线逃兵,不论身份,一律脱衣检查。黥文可消,易容有术,可这长年军旅生涯留下的累累伤疤遮不过去。不过他也带来好消息,陈方已击退西夏进攻,现在回师复命。这是他们出关的唯一机会。

      喜鹊提议,展颢和驼子换军装混进陈方队伍,她带着孩子另行,不易引人注意。展颢不放心,喜鹊一直跟着如云,没有外出闯荡过,让驼子还是跟着她去。喜鹊笑道“要真遇到官兵搜身,林大哥跟着我岂不是帮倒忙。”展颢叮咛千万小心。

      孙得和陈方以前也认识,这次陈方凯旋,他盛情挽留,当晚在折桂楼接风洗尘。宾主喝得高兴之时,听得下面一片喧哗。有人回报正是陈方带来的士兵闹事,拿东西不给钱,吃东西不付费,见了漂亮姑娘直往上凑。

      陈方皱眉道“越来越不像话!”转而对孙得说“这些人都是京师拨来的,其中一些人颇有家世背景,我不能多拿军纪约束。孙将军卖个面子,就当为我忍上一忍,由得他们去。”孙得笑而挥手。

      楼下声音越发嘈杂,那些士兵在城关前和孙得的士兵吵闹,已经动上手。看得城门混乱,孙得侧座下的几个军官自顾离位而去。这本是极为无理的举动,孙得也不喝住。

      陈方望着这几人背影“孙将军,这几个手下怎么看着像京城人士。”

      孙得苦笑,道“我这几个‘手下’和你那些公子兵一样,也是自上拨下来的。”

      陈方一征,随即笑道“走,到外面瞧瞧去。看看两拨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那些公子兵本只是和守城士兵推推搡搡,现又和前来的禁卫军官言语不和,双方都有恃无恐,彼此骂咧开了。陈方和孙得扶栏微笑,袖手看热闹。陈方看到两个身影从吵架士兵中脱身,混入喧闹人群。白天,他看到天上的风筝,这是展颢用作军事联络的暗号,便叫亲信去挑唆这些公子兵生事。只是看这形势,朝廷防备甚为严密,他们俩究竟能不能走脱出关,他暗自忧虑。喜鹊换了衣服,抱着孩子出门。进了城门,展颢和驼子后面还护上一段路,才越过而行。

      喜鹊心口狂跳,发干的喉咙有点疼痛。她贴紧孩子的脸蛋,哄火莲去看店铺悬挂的红灯笼,还拉起他的小手去够那风中转悠的彩条,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和无助。转了几条街后,喜鹊把孩子交给一个看摊的大娘,说自己解手,去去就回。喜鹊躲进黑暗的小巷子,观察四处的动静。看了很久,她才折出抱回火莲,走上人来人往的大街,开始往城北方向走去。

      一个魁梧的军官堵住喜鹊的去向。喜鹊大惊,认得此人——他扮过货郎,前几日直在屋外转悠。

      喜鹊怔了片刻,尖声向四周呼救。路过的老百姓纷纷围上。喜鹊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妇女抱着,指着身上衣服,大哭对方无礼。当兵的大街拉扯女子也不是头一遭,众人敢怒不敢言,围着个水泄不通。

      那军官劈脸一记耳光,打得喜鹊口角流血“别和我装!我早就认出你。”他又指向围观的人群“都给我散开!她可是朝廷要犯,谁想要吃牢饭就在原地站着。”人群往后退出两尺,但是不散,等着看下文。

      一队士兵挤进人群,陈方和孙得听得消息也赶过来。那禁军指着角落的妇女,命把怀中的孩子抱过来。那妇女死死护住“这是我的孩子”。军官目露凶光,拔刀威胁“再不松手,我先削了你手指”。夺过孩子后,他看着不对,解开襁褓后发现竟是个女婴,气得转向妇女“怎么回事?”妇女惊恐道“突然有人伸手把那个孩子抱走了,又把我背着的孩子塞过来。我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那军官瞪向喜鹊,冷笑道“你还是乖乖说出孩子的下落,免得吃皮肉之苦”言罢,扔下鞭子,叫士兵行刑。陈方劝把喜鹊带回再问,不要在大街上动粗。他不肯,四处张望着,观察围观人群的脸色“往死里了打!我还不信那些同党余孽不现身。”

      喜鹊先出的声音,军官令士兵收手,看着她要说什么。喜鹊站起身子,向四周看去,像是寻找什么人。她吐了口气“我受不住了,告诉你孩子的下落便是”,伸手指向人堆的外围。围观的百姓避让不及,现场一阵骚动。那个禁军大喜回头,其他士兵也顺着所指方向望去。喜鹊趁着众人分神,直直扑在身边士兵的刀刃上!

      旁边几个街口外发现十几具尸体,死的都是前去跟踪展颢和驼子的禁卫军。那军官更不肯罢手,下令不许收敛喜鹊,就这样当街摆着,并布下暗哨,几百个弓箭手守在周围。天空沥沥下起雨,毙命的年轻女子躺在积水里,头发失了饰物,凌乱地掩在苍白的脸庞,湿漉漉的衣服上鞭痕明显可辨,孙得和陈方也看不下去那惨状。可那对方是奉皇命,他俩不能插手,又回到宴席上喝闷酒。孙得大概是喝多了,道“但凡见到带个娃娃外出的,他们就说是长皇孙。足足折腾三个多月,刀下的冤鬼还少么。你说,这些人怎么就比我们这些上过战场,刀尖舔血的人还下得去手。”

      那禁军军官挨家挨户搜查,无所收获之后提出搜军营。光当地驻军就有数万人马,他叫孙得协助。孙得道“这几月前线逃兵无数,又收容过溃败的友军,还来不及登记造册。这要点名起来,少了的几百人不知从何查起,多出的几百人那也说不清楚。”那军官又想要把城门看起来。哪里看得住,陈方部下的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进进出出,实难纠缠。

      在陈方的书房里,展颢神情黯然地坐着。驼子走过来,道“安排好了,我们连夜出关。那几个禁卫军的饭菜都下过药,走不回京师就会毙命。喜鹊…”他顿了顿,才得说下去“喜鹊,陈方事后会好好安葬的。”

      展颢道“若不是因为孩子,那个禁军就不会盯上她。她还不到十九岁,平常那么爱干净,裙子落点灰都要弹掉。我怎么对得起她,怎么去和弟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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