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狐语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叫我们去前厅演出了。我支开了领路的人，只说我们识得路，我向苏狐狸使了个眼色，他便隐去身形，去前方探路。他颇有些担心的和我说，
　　“你千万小心，这里......”
　　他说着顿了顿，皱了皱眉还是继续说下去，
　　“总让人觉得不安。”
　　我心里其实也七上八下的，但还是勉强笑了笑，对他说，
　　“有什么可担心的，不是还有你吗？”
　　苏狐狸叹了口气，一敲我的脑袋，骂了一句“笨猪”，然后就向前走去。
　　走了一半，他忽然回头问到，“云隙，这言诺之契，你......”
　　云隙捏捏袖子，半晌才说，
　　“回少爷，云隙，此生只用过两次，第一次还.......”
　　苏狐狸愣了愣，欲言又止，担忧之色益加明显。
　　我转过身问云隙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我原也是为了......才习得这契，但是，一但条件达成，契约解除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如果有异象，我的身份就有可能被发现。原先都忘了这一茬，少爷一说，我才有点担心”
　　她这欲言又止的表情，简直是让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了。
　　“我去，你不早说！”我脱口而出，看向苏狐狸。
　　苏狐狸看上去，有点，呃，自责。跟他住了这么久，他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呀，多半是在愧疚自己没有早想起这一茬，前段时间给忙忘了。不过我也不戳穿他，我就算揭穿了他，他肯定打死也不承认。
　　苏狐狸瞪了云隙一眼，“今日，我家的猪是为了帮你而来，反之，她就一定会平安回去，明白？”
　　云隙点了点头，轻声应诺。
　　我摇了摇头，罢了，走一步是一步，是丞相他爹也不能杀人灭口吧，不是还有个谪仙李旭在嘛。
　　我呼出一口气，戳了戳云隙的手臂，无奈地说，“还不快走。”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块面纱，给她也戴上，然后就几乎是把云隙拖着向前。至于苏狐狸，我俩之间，一个眼神，他就心领神会，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就已经到了前厅，丝竹舞乐，酒暖初曛，古朴澄净的大厅有些不搭调的热闹。厚重的木门上倒贴着“福”字，字迹清雅峻岫，别有风骨，横竖走笔，似乎墨迹仍未干。
　　跨进门槛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不过，我惊讶地发现，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我欣喜地走了几步，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我状似不经意地往梁上看了一眼 ，我果然没猜错，苏狐狸正悠哉悠哉地坐在上头，摇着他那把不知从哪来的扇子。
　　大厅里特别热闹，四处是劝酒声，杯盘碰撞的声音。酒肉之香，熏得我几乎要飘飘欲仙，一盏又一盏莲花灯，有的含苞，有的盛放。厅中之人，皆是锦衣华服，行止谈吐间，一派清贵。我不由得感叹，相府里的子弟都已有如此气质，真不知李旭，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厅的中央有一把椅子，似乎，是紫檀木的，那可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椅子多半是给我坐的。我内心虽是欢喜，然而有这面纱，我仍是一身仙气地向那椅子走去。
　　云隙跟在我身后，忽然靠近我，在我耳畔低语，“李旭没有来。”
　　我愣住了，抬头一看，果然，全场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老爷子，须发皆白，却梳得一丝不苟，一身灰衣，愣是一个褶子也没有。这老爷子，一看就是那种遵循礼教，严肃古板的人，多半，就是那个丞相他爹。
　　发现了这个事实，我其实是喜忧参半，李旭没有来，那么契约就不会解除，我们也不会被发现。但是如果今天不能见到李旭，那么以后想找机会，可就难了。
　　我叹了口气，刚走到那比我还要贵的椅子前坐下，立刻就有丫环走过来，递给了我一把琵琶。我掂了掂，不错，竟也是紫檀木的呢。
　　我五指连拨，大厅里嘈杂声褪去，便只留下我清脆欢快的琴音。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管那李旭来没来，只要我以后还想在京城说书混饭吃，今天，就绝不能出岔子。
　　因为是除夕，又是在相府，我便挑了几个狐仙与书生成为至交，或是淡泊隐逸酷爱读书的狐仙的故事。我在家里也练习了不少次，慢慢放松下来，也就得心应手，再加上身后，有云隙这么个贴心的助手，擦擦汗什么的，简直不要太体贴。
　　就在我高兴的就快忘乎所以的时候，忽然，一道泠泠的白光乍现，将我与云隙尽数笼罩在里面，如同山间老泉一般清凉。耳畔想起隐约的摇铃声，神秘而遥远，如同来自亘古的吟唱。
　　那原先凝在云隙手腕上的血珠在一片白光里，轻轻缓缓的，印入了我的眉心。顷刻间，环绕在我周围的，便成了一片烟云霞色，似有黑白仙鹤环绕。
　　我在一片光芒后，去看了看周围，面对大家的眼神，我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我也是醉了，虚惊一场好吗！原来其他人根本就看不见！
　　我稳住心神，与云隙对视一眼，各自抿嘴一笑。
　　这会儿，忽然有个道士跑了进来，穿着灰色道袍，背上背着个巨大的阴阳八卦图。然而，我仔细一看他的脸，我去！这不是那个冰山脸的门卫大哥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竟也无须通报，径直走到丞相他爹身前，俯下身低语了两句，那老家伙立刻面色大变，挥袖而起，朗声说到，
　　“今日家宴到此为止，诸位散去罢。”
　　我呆住了，抱起琵琶，云隙拉着我，风一般往外冲，几乎要把我的袖子给拽裂了。
　　我知道，那道士肯定发现什么了，低下头，一个劲儿往前跑。
　　然而我低下头，只看见无数脚影，地板飞一般地向后滑去。我惊诧地抬头，却发现我仍在大厅中央，而那些相府之人，早不知去了哪里。十来个道士缓缓走出，将我们围了起来，手执一柄拂尘，直指站在中心的我们。
　　云隙拽住我的手，将我往身后一拖，挡在了我身前，回头低声对我说道，
　　“妹子莫怕。”
　　我点点头，我这么多年行走江湖也不是白混的，没点胆量还怎么过日子？
　　大厅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我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那莲花灯忽然一盏盏的灭了，我的周围一片黑暗，恍若混沌未开。在特别远的地方，似乎点亮了一盏灯，冷冰冰的，绿幽幽的。
　　忽然响起了那老爷子的声音，“老夫就等你自投罗网，不想你竟真的来了。”
　　然后四周一片沉寂。
　　半晌云隙才幽幽叹道，
　　“是啊，我来了。”
　　老爷子似乎有些生气，
　　“你究竟与我儿定下了何契，你可知他十年来苦不堪言。”
　　这一次，云隙没有说话，我感觉到她只是低下了头，捏了捏袖子。
　　老爷子的话，到让我想起了云隙手腕上的第一滴血，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一滴血，极有可能就是李旭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抬头去看苏狐狸，可惜梁上是一片黑乎乎的。
　　那么，云隙和李旭，究竟是有什么关系呢？那什么契，十年不解，对身体怕是伤害极大吧。
　　不一会儿，黑暗中似乎有人想我走来，我隐约听见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到最后，声音消失了，有个人架住了我的臂膀，另一个人掰开了我的嘴，似乎想要把什么东西塞进我的嘴里。
　　我闻了闻，立刻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股腐朽的味道，闻着就让人难受。我试图从那人手中挣脱，奈何他的手臂简直就像个铁箍。事到如今，我只好寄希望与苏狐狸了。
　　我一个甩头，趁另一个人不注意，解救了我的嘴，对着梁上一声大喊，
　　“苏狐狸，你再不下来，我就玩完了！”
　　我刚喊完，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一脸紧张地盯着梁上看。
　　大厅里安静了下来，于是，那一声轻笑，便格外清晰，如玉兰花开。
　　“呵，笨猪，这不是下来了吗？”
　　顷刻间，墨蓝色的光晕充盈了整个大厅，百花绽放，朦胧艳丽，奇奇怪怪的咒文上下浮动。
　　苏狐狸轻轻落到我身前，看见那两人，眉头微微一挑，长袖一挥，竟将那两人扇了开。他转身背对着我，朗声对那老爷子说，
　　“不知李大人，想对我家的猪做点什么？”
　　我满脸黑线，又是猪。
　　不过，还真的是很感谢他呢。
　　那老爷子显然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不过好歹也是丞相他爹，很快就镇定下来，挥挥手让躺在地上的那两个道士退了下去，捋捋胡须，道，
　　“不想女先生竟是苏少的人，实在是失敬。”
　　我瞪大了眼睛看向苏狐狸，这家伙，居然能让丞相他爹唤一声“苏少”，我勒个去，也太逆天了吧。我咂咂嘴巴，不说话。
　　我还处在震惊之中，苏狐狸忽然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拖进他怀里，说实在话，我给吓了一跳，我虽然对男女大防没什么概念，可你也不能说抱就抱吧。不过，他身上还挺香的，而且我俩的交情，给他抱抱也没什么。
　　我这么自我宽慰着，还是面上滚烫，不由得庆幸此刻光线较为昏暗。
　　他将头埋在我发间，蹭了蹭，小声说，“笨猪，左转，第四个回廊，第二间小院。”
　　我整个人都迷糊了，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苏狐狸忽然对我大喊一声，“快跑。”
　　我被他吓了一跳，虽然没弄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要是留下来，也只能给他拖后腿，我拉着云隙，拽着那把琵琶，就往外飞奔而去。
　　而云隙不知怎么了，死活都不肯走，我死拽活脱，才将她拖出厅外。
　　刚跑出来，云隙就推了我一把，我径直跌坐在地上，不解地看着她。
　　此刻的云隙，只让我觉得特别冷，特别冷，好像我犯了无可饶恕的重罪，即将跌入十八层地狱。
　　她沉默着看了我半晌，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
　　“大厅里，布下了莲花三清。”
　　莲花三清，听见这四个字，我的手几乎都撑不住地面了。
　　莲花三清，需数十名法力高强的道者合力，点亮七七四十九盏以清水为灯油的莲花灯，，再合力熄灭，则花灯所在之处，如同天地未开之时，朦胧混沌，而妖者，一入，不出。
　　一入，
　　不出。
　　我仍是不能相信，苏狐狸，真的不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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