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红尘颠倒的日子

　　晚上接到艳丽的电话，“喂”对面背景声嘈杂，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欢脱：“我们在东吴，你来不来？”

　　我吸了吸鼻子，装作感冒：“不来了，你们玩吧。”

　　艳丽：“你男神在啊，你也不来？”

　　我说：“哪个男神啊？”我向来三心二意，略平头正脸的只要当时情绪到了都叫男神，但前说后忘，可我现在实在不想出门，说：“谁都不行啊，我感冒了。”

　　艳丽说：“哎呀，你等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说。”

　　对面杂音渐少，开始有点汽车喇叭声，艳丽大概走到了外面吧，只听她说：“你来吧，梁菲也在，但女的只有我们两个，梁菲又内向，有点冷场啊。”

　　梁菲内向？呵呵。但我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头疼，说：“有你不就够了么，我你还不知道，去了直接降冰点。”

　　艳丽笑了：“开什么玩笑，对了，梁菲真的很喜欢你，她说都没想到跟你这么谈得来，来嘛，大家一起玩。”

　　突然有一种百爪挠心的感觉，冷冷的回：“那你也不问问我觉得跟她谈不谈得来？”

　　艳丽感觉到我声音里的不快，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知道你这个人啦，但是梁菲也挺可怜的，她从来都没朋友。”

　　我笑了：“你不就是她的朋友么？”

　　艳丽说：“她把我当姐，除了我她没别人了。”

　　我暗道：她把你当姐，可问题是她把我当成了可以勾搭的姐夫，那啥，你就不为你老公的贞操考虑考虑么？

　　艳丽接着说：“江南，你眼睛不是挺毒的么，不觉得她脸色很差么？”

　　怎么扯到了这个上，梁菲的脸啊，除了一开始那两个洞的幻觉，我当然认为是幻觉，她脸色五官长相如何，我还真没怎么注意，其实我脸盲，每个人的五官都在固定的位置，有固定的类型形状，肌肉纹理的走向造成了一些变化，但大差不差，人这种东西大致就长这样，没啥特别的，这就是我的看法，所以除了熟人，一般情况下，我不太认人，现在听艳丽这么，我略一回想梁菲的长相，很白，有很深的抬头纹，眼睛有点凹，就这样。

　　艳丽说：“她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里养病，都没见过什么人，所以有小伙伴玩她很开心的。”

　　我“哦”了一声，不为所动。

　　艳丽接着说：“我呢，也没想到她这么喜欢你，说真的你这人哪里讨人喜欢了？但她说你不来她也要走了，以后都不想玩了，刚才吃饭就闷闷不乐的，我本来想趁她最近身体有点好转，带她出来让她开心点尽情玩一玩的，没想到反而惹她不高兴。”

　　我有点无语有点怒，说：“一个病人，你要带她玩不是应该去自然风景公园之类的地方转转么？你看你带她去的那叫什么？”

　　艳丽说：“我也知道不好啊，但她说一个人躺床上待腻了，就想去人多的地方，那你说，除了这种地方，哪里人多？哪里？？”

　　我说：“你那地方不光人多，鬼还多呢？逛个夜市也比这个好啊。”

　　艳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明天晚上正好轧神仙，不如我们去塘街吧，肯定人多。”

　　我有点自闭，向来是躲人群的，一年一度轧神仙这种场面向来有多远躲多远，前拥后挤人山人海，且不说有大机率发生踩踏事故，就那一股股直冲脑门的汗燥味肉夹气，一波波魔音入脑的叫卖相骂起哄声，吕洞宾就算真下凡也得被人这种生物给吓的跑路，还期待撞上神仙，撞个鬼。

　　我叹了口气，想不管怎样，就算看在梁菲身体不好的份上，老子就豁出去了吧，明晚就陪吃陪喝陪玩，勉为其难三陪一下，不过我倒是好奇，梁菲到底什么病？

　　艳丽有点支吾，只说是治不好的，听上去好象很严重的样子，算了，那就陪陪她吧。

　　放下电话躺床上，不知为何，竟然有股悲壮感油然而起，一夜乱梦颠倒。

　　我实在不想去挤热闹，所以第二天磨磨蹭蹭的，直到八点多天全黑了才不得不出门，出门前，突然心里一动，拉开抽屉，从一堆杂物中扒拉出那块大饼一样的玉，拎起来看看，想了想，顺手就套在了脖子上，为了看起来鼓得不那么明显，又换了一件宽松的短袖T恤。

　　塘街离市中心不远，还没到街口，已是人山人海，我们说好在入口处等，远远看到梁菲一个人站在那里，由于昨晚艳丽跟我说过她身体不好脸色不好，于是我倒是留心起她的长相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衬得肤色更白，高瘦，有些驼背，头发有些枯黄，跟细而无力的眉毛比起来，眼睛大的有些夸张，向内凹陷，嗯，也许就是这样我才出现幻觉了吧，我这样想着，嘴很小，唇色发白，很深的法令纹，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却有着苍老感，细看不是美人，但一白遮百丑，再加上身高，乍一眼整体还是出挑的。

　　她远远看见我，猛挥着手一路跑来，笑嘻嘻的：“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半天了。”

　　不知怎的，我一听她说话就有种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因为她整个状态就好象是把我当成了她的男朋友，也许是我多心？

　　我看了看只有她一个人，问：“艳丽呢？还没来？你们不一起的么？”

　　梁菲说：“姐姐有事不来了，你知道她很忙的，好多男朋友，所以今天只有我和你。”

　　我简直想破口大骂了，因为我就是觉得艳丽有点故意把梁菲推给我的意思，而且总是在制造我和梁菲独处的场景，这家伙在动什么脑筋？说不定就是自己陪烦了就找个替死鬼。我这样想，但同时却又批评自己心理不该这么阴暗，好歹满足一下病中少女的愿望也是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情。梁菲嫣然一笑，挽起我的胳膊，我刚想做个好人，这一下心里又炸毛了，沉着脸抽出胳膊，说：“我去买票。”

　　梁菲象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说：“姐没说错，你就是个外星人，逛街不需要买票的，你不知道吗？”

　　我心里骂的七拐八弯，叹了口气，说：“那走吧。”

　　街道不宽，两面又摆满了特色摊位，我感觉全世界的人好象都跑到这里来了，谁说磨肩接踵是形容词，特么分明是写实的好么？触目所及的脑袋，震耳欲聋的嘈杂，冲人欲呕的汗味，哪儿起哄，人群就往哪儿挤，我们就不由自主的跟着往哪儿漂，四处都在起哄，于是我们四处漂，甚至被挤得两脚离地，那一刻最深的感受就是，特么无根之人太辛苦！而后慢慢的，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浸没在五蕴之中，除了随着一波波的人潮汹涌摇摆漂来晃去，特么我自己已经不见了，大脑一片空白，这简直就是要淹死在人海中的节奏啊，对于那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大吼大叫起哄喧闹并且还有余力用行动的家伙，我只能报以无比的崇敬，他们太强大了。

　　我听不到梁菲的声音，但能感到她死死的抓着我手，心里突然一个激灵，她有病啊，怎么禁得起这么个挤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麻烦大了。想到这里，我觉得实在不能带着她走完整条街，最好能打横挤出去，躲到路边的店铺里看看情况再说。但是这种情形，我的四肢都象被层层叠叠的人挤压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心里着急，勉力试了一下，至少手指还能动，就曲起手指就朝身边的人身上抓去。

　　我是留着指甲的，出门前还修了一下，很尖，我感觉抓到那人的腰上，还入肉了，那一下子应该是能见血的，但那人好象浑然不觉一样，我耳边依然响着他嗷嗷起哄的又叫又笑的声音，我心里猛然生起一股寒意，环顾四周，疯了，全都疯了，这些又蹦又跳又笑又叫的生物都是些什么鬼东西？虽然不是七月半，但这一刻我脑子里却冒出了百鬼夜行这四个字。

　　我急了，开始下狠手，什么往腰臀下招，那没有用，照脸呼去，费劲巴拉的把胳膊举起来，曲着手指一巴掌扇在旁边那家伙的脸上，捎带挠了几条浅血印，那人这才惊了一下，趁他愣神，我全尽力气瞪着他大喝：“让开！”

　　那人居然还试图解释：“不是我挤的，不是我，旁边。。。”

　　趁他解释的空隙，我一猫腰，从他腋下钻过，再一使劲把梁菲也拽过来，而前面还是人，我用力抬起八寸的尖高跟（话说穿成这样去轧神仙也是作死），死命往眼前那人的腿弯踹去，也许是踹到了麻筋，只听那人喔哟喔哟叫了两声，腿软下来，我趁他腿软，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死命把他往前推，自己拖着梁菲快如闪电从他脚背上踩过去，其实现在想想那样很危险，万一那个人跌倒了，就真的有可能被踩死。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简直是杀出一条血路从人群中挤出来，街边店铺的屋檐下站了几个人，我无暇注意旁人，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喘粗气，刚缓过神，眼前一道黄影飘过，看到一个和尚从身边走过，他几步跨下台阶，走到人群旁上，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回过身来，直接向我走来。

　　本地寺庙本多，和尚也不少见，而我的生活中却没有出现过和尚，我连寺庙都不去，烧香拜佛这种事在我们家也没有传统，我瞄了一眼旁边，站着另一个比较年轻的和尚，还有几个衣着随意的人，但都上了点年纪，看上去都很悠闲的样子，这里跟外面挤得能让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状况，就象是被切分成了两个世界，不过我觉得奇怪，轧神仙这种事，不是吕洞宾的典故吗？而吕洞宾是道家的，有和尚什么事，所以怎么会有和尚在这个日子这个地方出现，算了，反正这也不是我关心的事。

　　那和尚走到我跟前，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说：“这是你的？”、

　　我一看，却是我那块大饼玉，玉上络的红绳已断，散在那里，我一摸脖子，果然光秃秃的，我接过玉，说：“对，是我的，谢谢你啊？”

　　那和尚一笑，很舒展的样子，整个脸象朵展开的ju花一样（劈个挨斯，当年，ju花还没被糟蹋），我倒是吓了一跳，平常真没见过人笑得这么开，惊了一下之后，又觉得挺好玩的，就学着他的样子回笑了一下，也把脸笑开了，其实那场景就跟俩神经病在光泽一样，让人不忍直视，

　　“你是文桦的徒弟？”一个衣着普通的人问我。

　　文桦？文桦是谁？这人是在问我么，我反应不过来，眯着眼睛环视周围，我想他一定是在跟我身边的某人在讲话吧，但看了一圈，好象每个人都在看我，那铁定是在问我了，所以我说：“不是啊。”

　　那人见我反应迟钝，好象有点失望的样子，摇了摇头，不作声了。

　　另一个人笑了，说：“文华不收徒弟的你忘记了？”

　　那人说：“难说，那是没碰到好了。”

　　梁菲突然笑叫起来，说：“江南你看，对面，对面在做糖人啊，走，我们去看看。”她跳起身来，拉着我就往人群里扎，试图挤到对面去。

　　我被她一带，整个人往前冲出去，她好大劲，冷眼看她精力旺盛的欢脱样子，突然觉得我才更象那个五痨七伤的病人。可我不想再回到人群里，因为实在太危险了，就大叫起来：“我不去，你也不许去，过会儿到街南边的杂货铺给你买十八个糖人，现在给我乖乖坐好！！”

　　我说话声音本就冷淡不带感情，这心情一糟，语调语气更是象有刃的刀锋一样，老倪她们说我的声音表情有时候比面部表情更吓人，梁菲被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撅了撅嘴，小媳妇样的乖乖的依着我坐下。

　　我的脸色更难看了，你搞清楚，我不是汉子，我是妹子啊喂。

　　另一个人站在我面前，看了看，笑说：“人文桦倒是没看错，不过要是来真的，这个路子估计也够他受的。”

　　我特么都快疯了，文桦，文桦到底是个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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