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合欢

　　合欢浦多了一些陌生的味道。
　　依旧是那简陋的几间茅草屋，隐隐约约的胡椒香气逐风而来，像是在提醒着我那些断壁残垣的往事，。薄薄的雪光覆在院中，单调而熟悉的白，苍凉而遥远。
　　我的合欢浦是不该有冬天的。我伸出手掌接了一点雪粒在掌心，一瞬间便被融化。我迷迷蒙蒙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说不上到底是怎样的滋味。长修哥哥的结界随着年深日久已经消弭了大半，他在这世上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了。
　　视线终于落到了庭中那颗新的合欢树上，我细细的打量着它，看着它弯弯曲曲的枝桠，看着落在上面薄薄的一层白色沙硕，像是在看着种树时的墨寒。那时的他，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到底是不想知道了。

　　“你在想念他？”
　　我回过头，看着被我用法力禁锢，动弹不得的夕儿，问道“谁？”
　　她的目光很澄明，像是山中的水，云间的月，不见半分阴霾。她款款答道。“我知道你是爱他的。”
　　我看着她，唇边冷冷的一痕笑，刀一般锋利。“是爱过吧，曾经。”
　　她温柔的看着我，清澈的眉目间薄带坦然，仿佛已将世间的生死参悟。我愈发的看不透她了。“若你要杀我，请快些，不要让他看到他爱的两个女子自相残杀，他会伤心的。”
　　我悲哀的扬起唇角，心中若隐若现的痛，也不知是为了谁。“你到此时，还不肯念一下我的长修哥哥吗？”如此凛冽的诘问，我原以为她会低低的垂下头去，可她姣好清澈的面容上，却缓缓的透出一痕温柔来，“口中的念，便是真的念吗。阿夕，你信吗，我与他之间，到底是我爱他的多些。”
　　我的手在颤抖，颤抖的仿佛已经控制不住手中的剑，“你胡说，是你害死了他，害死了他。”眼泪终于像是融化了的初春的雪水一样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我的心在痛着，与其说是仇恨，倒不如说是悲伤。
　　她久久的看着我，叹了口气，语气淡淡的，“动手吧，”
　　我从不知杀人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我只知道，在我把剑抵在她的喉咙上时，我眼前浮现出的既非自己，也不是长修哥哥，而是墨寒。犹豫了片刻，我把剑撤回，低头看着自己脚尖，默默的思忖着。终于一掌将她打晕了过去。
　　合欢花永远都不再开了。九州之大，四海之荒，到底是没有我的栖身之处了。
　　无所谓意外，墨寒出现在那棵树下，漆黑的眸子中像是裹了寒冰，直冲着我而来。我笑了，在这样的情势下，我竟然还有心思对他悠悠闲闲的说话。 “你来看，合欢浦的冬天美吗，连我都没有见过啊。”
　　“阿夕，放下你的执念吧。”
　　我看着他单薄的影子，看着他拧紧的眉毛，心底空空的吐出一句话来，“人无执念，又为何而活呢。”
　　他言以答，我的执念是长修哥哥，他的执念是夕儿，他都不曾放下，又有何资格让我放下呢。
　　他的眼泪让我心疼，我轻轻的抬起手来，却又后知后觉的放下来。我自嘲的笑着，不知不觉也有眼泪掉下来了。
　　雪在下，纷飞着冰凉的毫无边际，我感觉有点冷，似乎是好久好久，没有人抱过我了，我环住自己的身体，慢慢的蹲在地上。
　　“阿夕，你放了她好不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这样可悲，你来杀我好吗。”他急匆匆的，带着酸楚的鼻音，这样对我说。
　　我定定的看着他，将自己环的更紧，好似这样能使自己更加温暖一些。“墨寒，你能不能有一刻别把我当做她，只和我说说话。”
　　墨寒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阿夕，你先放了她。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我缓缓的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凄楚的微笑着“那便什么都不要说了吧。”手中的剑已经沾上了大片的雪，我轻轻抬手将它放在夕儿的脖颈上，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呆立的墨寒。

　　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只记得有那么一双漆黑的眸子在纷飞的大雪中深邃而悲哀着。那般大的雪，那么冷的天，我看到他的眼泪像是被冻住的水晶一样缓慢的顺着眼角落下。我想，拿剑刺入我身体里的他，心里也应该是痛的吧。可那究竟是有多痛呢，和我一样痛吗。
　　手里的剑终于软软的滑下去，我终于可以好好的跟他说句话了。
　　“墨寒，墨寒……”我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
　　他从我的怀抱里抬起头来，眼泪一滴一滴的淌在我身上。“阿夕，我不想的，对不起……”
　　我最看不得他哭，他的眼泪总是让我十分难过。我默默抬手擦去他的眼泪，“我知道的，是我故意的，不关你的事。”
　　“阿夕，一定要这样吗，你要对我这样残忍。”他悲哀的饮泣着，将我紧紧拥在怀中。仿佛要将血肉与我融化在一起。
　　我越来越无力的，越来越疲倦了，就连身体的痛感都快要感受不到了。我迷迷蒙蒙的握住他的手，雪花融化在我的掌心，凉凉的，带着微寒的暖意。

　　“我等的太累了，终于等不及要去找长修哥哥了。有他在的地方，我是不会伤心的。”我淡淡的笑着，温柔而疏离。
　　“阿夕，我还什么都没有还给你，什么都没有为你做，你恨我吗，恨我就不要死啊，阿夕，阿夕……”他捧着我的脸，一声一声呼唤着我的名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凄楚悲凉。

　　好闻的合欢花香与胡椒香气混合在一起，温柔而澄明肺腑，后院的胡椒焦急的发出声响，催着我赶紧把胡椒给它送去。我懒懒的躺在合欢树下的椅子里，半眯着眼睛看头顶上染了一层艳阳的红色合欢花，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年年如意，岁岁合欢。
　　也许不久，长修哥哥就会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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