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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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秀娉婷有方地绕过屋廊走到芳宜身旁，风鼓起的斗篷，露出白狐里绒，她好似被一朵白云托着过来。
　　和秀轻声问道：“姐姐也睡不着？”
　　芳宜笑道：“我有认床的毛病。入宫之后一直睡不习惯。”
　　和秀眼角含笑，说道：“我还以为姐姐和我一样，没有听到鞭声，才睡不着的。”
　　芳宜略一愣，说道：“别人是听不到鞭声睡得正香，你却睡不着。这是为了什么？”
　　和秀说道：“咱们的皇上读书勤勉是出了名的，一天都没有间断过。今天没有响鞭子，怕是皇上睡过头，没有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天亮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思来想去，竟然睡不着了。”
　　芳宜握紧了手炉，手背仍感觉寒冷，说道：“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情，终究和你我无关。想多了也无益。”
　　和秀歪着脑袋看了芳宜片刻，说道：“我一直想问姐姐，你是真的无心，还是假装无意？”
　　芳宜“噗嗤”一笑，说道：“我自小在热河长大，相比京城而言，我就是乡下的野孩子，没见过世面的人。进了这皇宫里面，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可是又觉得什么都禁锢，什么都拘束。你我不过受命运……”她沉思须臾，方又说道：“受命运的眷顾，踏入宫门。不过走一步便是一步罢了。我就是有心有力，又能如何？总不至于跟命对抗吧。”
　　和秀把双手拢在嘴边，呵了一口气，说道：“她们说，姐姐你是由于出身的缘故，自觉前途无望，所以才这样的。”
　　芳宜淡淡地看了和秀一眼，并没有问“她们”是谁。
　　和秀忙解释道：“我是因为姐姐提到了热河，以为姐姐并不介意，所以才冒昧相告。”她搓搓手，看来手很冷，说道：“姐姐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爱嚼舌根的人，跟别人比起来，姐姐人品着实敦良，所以我才失言。姐姐不要生气才好。”
　　芳宜只微微一笑，尽管十分不情愿，但还是把手中的手炉递过去，说道：“妹妹冷了吧。手炉暖暖手。”
　　和秀并未有感激之意，只稀松平常地接过来，不过敷衍地说道：“谢谢姐姐。”
　　芳宜缓缓说道：“我三岁的时候，阿玛获罪，被削了爵位，因祖上的功勋庇荫，才没有被深究罪责，只被我爷爷打发到了热河去守皇陵和行宫。按这个理来说，我出身庶民，别人也没有说错什么。你也只不过转述了一个事实而已。我又怎么会生气。”
　　和秀倒像是被噎住了一般，愣了片刻，方才说道：“噢，姐姐心胸宽阔，妹妹自比不如。”
　　芳宜的手也快被冻僵了，看着天色愈发暗黑，如同墨汁如泻一般，说道：“人常说黎明前最是黑暗，看这天色，果真如此。想必不多时天就要亮了。妹妹还是早些歇息吧。”
　　和秀似乎还想多说什么，见芳宜神色冷淡如斯，就把话头咽了回去。
　　和秀转身走了几步，不甘心似的回身，快步走到芳宜面前，低声说道：“难得此刻身边没有宁寿宫的嬷嬷，可以和姐姐深谈。和秀敢问姐姐，真的甘心就住这西配殿？”
　　钟萃宫的正殿各有东西暖阁，分别住着纹苑和海瑛。鳌拜的声势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纹苑自然住在东暖阁里。苏克萨哈和遏必隆地位相当，但因苏克萨哈平日为人好和稀泥，遏必隆好胜争强，所以就让海瑛住在了西暖阁。反倒是当初四大辅臣之首的索尼的孙女芳宜，住在了地位最低的西配殿。
　　芳宜淡淡地说道：“妹妹，不论住在哪个殿里，等太皇太后娘娘分配了职分，我们都要住到宁寿宫里。这是不过是暂住之地，有何分别？”
　　和秀冷笑道：“我们担任什么职分，那些嬷嬷回太皇太后娘娘的话是重要的依据。姐姐真当宁寿宫的那些嬷嬷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会如实禀报我们的情况吗？她们参考的，还不我们每个人背后的家族势力。她们身居深宫多年，该多说什么，少说什么，心思比狐狸还精明。”
　　芳宜看了看天，黑越越的好像压顶一样，让人沉重压抑，说道：“妹妹多心了。”
　　和秀见芳宜冥顽不化，不由急切地说道：“索府替姐姐打点了皇太后娘娘身边的如意，让如意好生关照姐姐。可偏偏却是海瑛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姐姐不觉得好奇吗？”
　　芳宜脸露倦色，语气颇为敷衍道：“愿闻其详。”
　　和秀有些洋洋得意，说道：“听说姐姐府上的两位奶奶关系不睦。姐姐家的那位二奶奶膝下有两位格格，将来必定要选秀的，凭借着娘家安郡王的势力，雀屏中选不算难事。她怎么肯让姐姐在宫中得势？那位如意姑姑最懂得，如何引起太后娘娘的注意，更懂得如何回避娘娘的注意。姐姐觉得自己是被注意的那个，还是被回避的那个？”
　　芳宜没有说话，只觉得太阳穴刺跳得生疼。
　　和秀接着说道：“姐姐难道就想进宫做了一遭女官，等皇上大婚之后，灰溜溜地回到索府吗？”
　　芳宜其实一早就明白和秀的用意，她见纹苑和海瑛结伴，心有不甘，不过想与她联手而已。可是她并不想过早的参与进纷杂人事之中。一则她生性和寡，不喜与性情不合之人交友；二则宫中之人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犬牙交错，她已知自己置身网中，亦不能幸免，但是她还没有想到应何去何从，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三则她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家中母亲的荣辱，万全之策便是洁身自好且谨慎中立，虽极容易被人忽略遗忘，但不失明哲保身之道，所以她遇事只淡然处之，好似与世无争。
　　芳宜既不想与和秀为友，更不想与她为敌。和秀为人棱角锋利，评事断物非黑即白，热情有余而恨意相足，所以自己一旦不为她所用，只怕她会视自己为敌人，因抚着胸口猛咳了几声，说道：“妹妹，迎头风吹着我脑袋生疼，胸口发闷。今日鞭声未响，想必那些妖魔邪怪还在宫里游荡，我好怕是邪风入体。妹妹，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天井里的梨树的枝桠又被雪压断了一枝，芳宜故意心惊肉跳地“呀”了一声，让人毛骨悚然。芳宜故意说道：“这钟萃宫已经很多年没有住人了，我听说以前发生过一桩命案……”芳宜一副说不下去的样子。
　　和秀不寒而栗，肩头一缩，问道：“你也听说过那桩命案吗？”
　　芳宜装作害怕地样子，慌张而不知所措。皇宫里有很多惊悚的传说，此时夜黑风高，是个适合妖魔鬼怪出没的时刻。芳宜无预警地猛一回头，然后惊魂甫定地拍着胸脯说道：“吓死我了……”
　　和秀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芳宜面露为难，摇头道：“没什么……”她看向西配殿的门，一副恨不得马上躲进屋里的样子。
　　和秀深呼一口气，悄悄看了身后一眼，她想回到东配殿，还有一段很长的廊庑要走，很是害怕。
　　芳宜说道：“妹妹先回吧，我看着妹妹回去。”
　　和秀感激地问道：“真的吗？”
　　芳宜点点头。和秀二话不说，一溜小跑地跑回了东配殿，头也不回推门进去了。
　　芳宜见和秀回去了，也推开了西配殿的门，却看着昏暗的大殿里，有一个身影快速地闪进内殿。
　　靠着熏炉睡着的两个宫女也醒了，揉着眼睛看向芳宜，看了半天方认了出来，正欲起身问安，芳宜忙制止了她们。
　　芳宜看了内殿一眼，青色锦缎帘子幽灵般拂动，里面寂静无声，对那两个宫女说道：“你们休息吧。我也要再歇息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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