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沧海水

　　上菜很快。
　　服务员拿着托盘，将其中的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动作迅速，谨慎得没有一丝声音，从进来到推去都低着头，放完最后一样东西，恭敬地走了出去。
　　苏培看了下，都是样式精美，制作考究，有些菜，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确实是个精致的好地方。
　　他拿着筷子挑了几著试试，反正也没有吃出什么东西来，倒是觉得味道不错，估计颇费分心思。
　　他想想也是，陈森是个讲究吃食的人，对于这些东西更是考究。既然自己开了家餐厅，怕也是不计成本的满足心头好了。
　　李渝也没有动筷子，只是不停地喝东西，看着苏培。
　　苏培当即就注意到他的目光了，有些尴尬。也不好再去无所顾忌地尝东西，把筷子放到一旁，咳了咳。
　　在这包厢里，就有些醒目了。
　　他随便找了话题，说：“李沫跟我说，家里出了些事情。”
　　李渝也没有在意他的尴尬，继续喝着水：“是有些事情。”
　　苏培顿了顿，说：“那天——那天李沫都跟我说了。没事吧？”
　　他拿着汤匙抵在碗里，有些尴尬的紧张。瓷器接触的声音清脆悦耳，发出轻微的如铜铃般的撞击声。
　　李渝看着他的小动作，就有点发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李沫都跟你说了，也就这点事情。程媛熙闹着不肯，李汾被她弄得有些怕了，家里也没有人，她没什么主意，就想让我回去看看。”
　　李汾是程媛熙的小女儿，刚刚参加完高考，还在家等录取通知书。虽然和李渝不是同一个母亲，但是打小就有些粘着李渝，李渝也是很宠这个幼妹。苏培以前也经常见她，是个有些内向的小女生，文静，听话，讨人喜欢。
　　李渝接着说：“程媛熙这几天闹得厉害，家里比较闷，李汾有些怕，也不想待在家里了，我觉得这样也好。李沫最近几天有些事情，估计比较忙，我就跟她说不如住到我们家吧，反正她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闲的话，还可以帮忙看着西西。”
　　他把“我们家”咬的清楚。
　　苏培低下头，当作没听见这个，应了句你自己决定就好。
　　想想是西西自己的孩子，反而都让别人在照顾，不如自己把她接回去算了。不过一转念这几个月估计会忙得可以，也是有心无力的时候，到最后可能还是要麻烦李沫。不如闭上嘴，不提罢了。
　　又是没人说话了。
　　苏培舀了一碗汤，一勺一勺地喝着，喝得也挺小心翼翼，就怕不小心洒出了些。这汤是甜的，但是不腻口，里面放着些百合，芳香扑鼻。
　　他问：“李泽呢？”
　　李渝回答说：“不知道，最近都没有见到过他。”
　　苏培了然。李泽也是个有性子的人，因为程媛熙的缘故，从小到大和李渝李沫姐弟俩就不是多么合得来。李沫这人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不在意这种事情，李渝既然长他几岁也不和他计较，但也不是多么会关心他的人。
　　相比之下，李渝对于李汾，就上心多了。
　　如果不是贺婉言那件事，估计苏培和他也没有多少接触。
　　李渝喝了口东西，接着说：“李泽这个人，也只会找麻烦。上次因为贺婉言的事情和程媛熙闹翻了，这几个月应该也没有回过家一次。这次估计也当不知道吧。”
　　他说的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苏培心里叹了口气，想想估计李泽对于这件事，也是不管不顾的态度了。
　　不过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
　　他继续喝着汤。

　　俩人继续吃着饭，偶尔聊点什么，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多的是西西最近的事情。比如幼儿园里面参加了一个晚会节目，做了什么手工贴纸，不小心被哪个同学欺负了直哭着要回家，还是把李沫家的什么值钱花瓶摔碎了……云云，就好像两个就久别重逢的人相遇，除了这个埋在记忆深处里共享的话题，就再也没有可以引起共鸣的东西了。
　　也是不敢说其他东西。
　　苏培想想前两次的不欢而散，总结下来也是自己有些冲动，一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脾气出去了，就不好意思拉住，反而弄到最后俩人都是两败俱伤，除了平白增加痛苦和屈辱，没有任何益处。不如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也不说其他什么，聊聊孩子，聊聊平日里发生的一些事——
　　也是好聚好散。
　　他也仔细想过了，只要孩子在这里，他想和李渝断了关系不再联系也只是一种气话，最终还会是心疼孩子，该做的还是要做。
　　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
　　最后俩人吃完了，差不多也要八点半了。这时候天真的是黑了，停车场里面除了昏暗的灯光，接连不停的蝉叫，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公园离市区远，也没有什么夜景，反而是晚上没有人来。现在，连公园里面的路灯也没有开启几个，整个公园笼罩在黑幕中，看不到什么，只有微波粼粼的水面。
　　这时候是最宜人的，夜晚静谧，灯光昏暗，无限接近了自然，是混着泥土气息的味道扑鼻而来，苏培走在这旁边，还有微风袭来，解了一番闷热。
　　心旷神怡。
　　这时候晚了，停车场里的车也少了很多，稀稀拉拉，空出了许多位置。李渝的车在黑暗中反而显得不显眼，暗黄的灯光照射起来颜色黯淡了许多，聚集成一团子黑影，笼罩在地上。
　　旁边还有一个高挑的影子。
　　这个人靠在车旁边，低着头，抽着一根烟，看起来有些颓废。
　　苏培当下没有认出来这是谁。
　　倒是李渝看到愣了愣，一脸惊愕，紧接着就大踏步地走到那边去，站在那人对面，问：“你到这边干什么？”
　　他的语气很严厉。
　　对方说：“阿渝，我们好好谈谈。”
　　苏培站得地方离那边不远，但是天黑了，看得也不是很清晰了。反而是声音就这样直直地传过来，没有什么阻碍，一清二楚。
　　也就不往前走了。他站在那里，听得清晰，这是洪翎的声音。
　　有些失笑，觉得自己从来都是直呼李渝名字的，还从来没有叫过这么亲昵呢！
　　李渝声音有些放松了下来，叹口气，说：“洪翎，我们就这样吧，还有什么好谈的吗？”
　　洪翎和李渝的身高其实差不了多少，站在那里，谁的气势也没有输掉多少。原本洪翎看起来更为亲切，现在乱着颓废，反而两人旗鼓相当。
　　洪翎一把拉住李渝的手，说：“阿渝，你知道我的意思。贺婉言的事情是个意外，我不是真心要瞒着你的。”
　　李渝也没有挣开他，就任由他这样拿着，说：“洪翎，我们不是十几岁了，不会发这样无聊的脾气。够了。”
　　他回过身打算走。
　　对面人却坚持，扬起手指向苏培，咬牙切齿：“阿渝，你知道我们的，你知道我们俩才是最合适的。为什么现在你要为了这种理由去找另外一个人呢？为什么？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你无关紧要的面子呢？”
　　他拉着李渝要往苏培这边走。
　　李渝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挣脱的力气很大，手打在车框上发出一声钝响。想要重新扣住洪翎，但是却被他抛开，一瞬间有些狼狈。
　　几步路的距离，是几秒钟就到了的。
　　没有等苏培反应过来，洪翎就已经到了他眼前了。
　　苏培有些慌张，想着躲，但又不知道怎么办。
　　他强忍着抬头，盯着洪翎的眼睛。发现洪翎的脸色有些潮红，能闻到微微的酒气。
　　洪翎却是立马抬起手，作势就要扇过来。
　　苏培惊得睁大了眼，想要伸手拦他却发现根本来不及，当下万念俱灰。
　　但还是被中途拦住了。
　　李渝一把抓住洪翎的手，说：“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
　　他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怒气控制不住，甚至有些微微破音。
　　洪翎看着李渝，有些不可思议。说：“我看一下这个人有什么好的？看一下他哪里出类拔萃了？能让你就这样奋不顾身？”
　　他挥手想要挣开李渝的手，却被李渝压得很紧。他看向苏培，笑着说：“你觉得会生个孩子很了不起吗？像个女人一样，十月怀胎，然后喊得叫娘一样躺着生孩子很自豪吗？”
　　李渝皱眉，打断他：“你说什么呢？”
　　他却继续说：“对啊，我看你现在肚子里面就有一个吧。多大了？几个月了？过不了多久你就又要挺一个肚子了吧。真的是可怜，生完上一个多长时间，想着复出现在又要有一个，刚复出又可以退了。我看你也不用想着这些事情了，不如好好呆在家里，专心生个十个八个的，也算是一种成就啊！”
　　苏培听着也是气得颤抖。
　　洪翎好像更是开心了，接着说：“不过这几个月阿渝好像都没有在你那儿吧。我就纳闷这个孩子是怎么出来的？你自己一个人弄出来的？真的是有本事啊，也知道怎么用孩子来套人了——”
　　“够了。”
　　苏培打断他。
　　这里的停车场是露天的，反而声音扩散的也不远。蝉声连连，都安静了下来。
　　“说够了吗？”他问。
　　李渝却是放开了洪翎的手，一把握在苏培的手腕，说：“苏培，我们走。”
　　拉着他就要往车的方向走。
　　苏培却是突然挣脱开了他的手，对着洪翎，看着他，说：“想让我叫记者来吗？拍拍你这副醉汉样，拍拍你现在这副邋遢的样子，拍拍你刚才说了什么？”
　　李渝还是上前来拉着他的手，说：“算了，别理他，我们走吧。”
　　他还是甩开了手，这次力气有些大，李渝被甩得有些麻。
　　李渝皱着眉头看着他。
　　苏培看了看他们两个，目光扫视了一番，说：“你们两个在这里慢慢说着吧，慢慢聊，我先走了。”
　　他向李渝伸手要钥匙。
　　李渝有些犹豫，说：“苏培——”
　　“没关系。”苏培也没有看他，“我自己回去，你们好好说说吧。”
　　李渝叹了口气，还是把钥匙给他了。
　　他接过钥匙，看也不看他们两个一眼，就向着车方向走了。
　　苏培走进车里，也没有任何犹豫，简单利索地就启动了车。
　　他等了会儿，看见李渝和洪翎还站在那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摇摇头，踩下油门。
　　车缓缓地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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