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腐魏晋之曹丕篇

　　司马懿和他的七个兄弟跪在父亲司马防的门外。八个兄弟虽然很久未见，但在父亲的门外却整齐地垂首，不发一言。

　　寂然中，门轻轻地打开，父亲身边的老仆向他们摇了摇手，大哥司马朗看见，便带着兄弟站起来，轻轻地走出了父亲的院子。

　　司马八达每个月都要齐聚父亲司马防在洛阳的宅邸，拜见父亲，以尽孝道，同时兄弟之间也能顺便见上一面，联络手足亲情。

　　司马防质直公方，对儿子要求格外严格。只有他准许，儿子才能在他面前出现，若是他不乐意，那么儿子是断断不能随意进入他的房间的。

　　这是司马家的家风，父亲有着至高无上的威仪。

　　看来今日，父亲不想见他们，兄弟们只能再在洛阳呆上一日。

　　兄弟几个到前厅中喝茶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曹丞相新丧曹冲的事情，继而就开始聊曹丞相剩下的几个儿子。司马孚最近迷上了曹植，侃侃而谈：“子建公子是个奇才，文思敏捷，博古通今，为人也最是温厚纯良，曹丞相的众位公子中，当属他为翘楚。”

　　已为司空属官的大哥司马朗喝了一口茶，笑道：“叔达看来和子建公子非常投缘，那么，”他转头看向一边的司马懿，问道，“仲达却好像和子桓公子走得比较近。”

　　司马懿垂着眼帘只是笑，并没有立即答话。司马孚闻言立刻道：“是吗？仲达哥和子桓公子走得近？叔达倒是没有发现！”

　　司马懿慢条斯理地吹了吹陶杯中的茶水，慢慢道：“我与子桓公子也并没有很熟，只是见过几面罢了。”

　　司马孚略略皱着眉，似乎在努力回想曹丕平日的形容，道：“我与子桓公子倒没什么接触，只是觉得公子好像不大爱说话，看上去不如子建公子平易近人。”

　　司马懿看着茶水，他忽然想起曹丕现在此时应该也在洛阳。前天，他又去了曹丕府邸，其实是想探一探曹丕是不是已经从贾诩那儿知道了些什么，却被告知曹丕已离府外出。下人自然不知道他们主人的去向，正当司马懿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见吴质灰着脸匆匆地从曹丕府邸走出来，身后跟着拿着他行李的仆童。看见司马懿的时候，他怔了怔，停下了脚步。

　　司马懿微笑地向他行了一礼。吴质还礼，然后不冷不热地道：“公子外出了，不在府邸。”司马懿看着他的脸色，心想曹丕在见了贾诩的第二天居然就抛下府中好友外出，实在不寻常，难怪这位朝歌长不高兴。

　　司马懿试探地问道：“不知朝歌长知不知道公子的去向？”吴质本来不耐烦说，但是看到司马懿一副一本正经、衣冠楚楚的样子，看上去与朝堂上那些书呆子并无二致，不觉起了促狭之心，凑到他耳边悄悄道：“还能去哪儿？公子自然是去洛阳了。”“去洛阳？”表面一本正经的司马懿还真没想到，不禁轻声问道，“可是仲达没有听说洛阳有什么紧急的事务啊。”

　　“事务？洛阳这个废都现在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务？但是，仲达兄可别忘了，洛阳仍然是大汉最好玩儿的地方。”吴质暧昧地将“最好玩儿的地方”几个字咬得很重。本以为戏弄了这个书呆子，可是司马懿听了之后却是一副很懂的样子，并且暧昧地觑着眼睛笑问：“那朝歌长没有同去真是可惜了。”吴质只得恨恨地拍着他的肩膀，道：“既然仲达兄也是同道中人，那下次咱们一起去，也不带公子。”

　　曹丕现在在洛阳寻欢作乐，那么他就应该在……司马懿想着，放下茶杯，站起身，对兄弟们笑道：“既然父亲今天不见人，那我就出去会一个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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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庭院，草木已经逐渐变色，很快就要飘零枯萎。风中已带了萧瑟，天空变得很高，衬得人更加渺小。

　　树下的一石台上铺了一张纸，曹丕执笔站立，凝神思索，偶尔在纸上写上一个字。正对庭院的房间中有琴声流泻出来，曹丕略略蹙眉，忽然将那张写了字的纸揉成团，正准备扔掉，一抬眼却看见了笑意盈盈的司马懿。

　　他正站在庭院的月门外，那个战战兢兢的店家看着曹丕冰冷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解释道：“公子，这位公子说是你的故人。”

　　司马懿轻松地笑道：“公子，好久不见。”曹丕实在不想在这时候见到司马懿，他冷着脸挥手让店家下去，看着走近他的司马懿，问道：“仲达怎知我在这儿。”

　　房间里的琴声戛然而止，司马懿不经意地向房内瞥了一眼，笑道：“仲达前日去公子府邸，遇见了朝歌长大人。”

　　“季重？”曹丕这才意识到此次非常对不起这位好友，但是就连他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然而不待他再问，司马懿已经将他手中的纸团拿过去，展开道：“公子在作诗？”

　　曹丕叹了口气：“秋意渐浓，琴声哀怨，意境有，心绪也有，但就是无法成诗，写出来的东西似乎总是缺了点什么。”

　　司马懿指着曹丕扔掉的诗，笑道：“仲达在诗歌方面的才能极其有限，今日见公子这么好的诗都要扔掉，那仲达以后连笔也不敢拿了。”

　　曹丕总算展颜笑了，摇着头道：“可是这诗不足以表达我的全部思绪。”

　　“既然公子有客人来了，还是进屋来叙吧。”这时，一个声音在正对庭院的屋内响起，司马懿这才注意到一名艳丽的少年正斜倚门框看着他们。少年身着大红色的轻衣，肤白如雪，黑发如瀑。司马懿身体一僵，绝色的少年，神色高傲，气度不凡，自然不是寻常娈童之流，而他对曹丕的态度也并没有那么恭敬……他无意撞破曹丕的任何秘密，他原本以为只是寻常歌女娈童，所以才会走遍洛阳所有“好玩的地方”，最终找到曹丕，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但是，一瞬间，他又镇定了。他向何晏行了一礼，十分坦然地当先走进了屋内。

　　曹丕知道司马懿的意思，此时，他又变成了周公子。

　　司马懿知道曹丕肯定知道了些什么，并且应该是非常令曹丕痛苦的，否则他也不会逃避到洛阳来寻欢作乐。但是司马懿不能点破。因此，在何晏充满敌意的目光中，他和曹丕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起来。

　　何晏姿态优美地替他们烹茶，嘴角的弧度略略向下，非常高傲。司马懿的目光滑过他的脸，他能猜到他是谁。

　　何晏烹茶之后便自顾自地站起身，去抚琴了。琴声沉郁悲凉，曹丕的目光垂落，一时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开始出神。司马懿轻轻地拿起茶壶，替曹丕斟茶。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似乎在专心欣赏琴声。曹丕看着杯中的茶水，忽然道：“我刚才作诗老也不成，皆是因为句句五言根本没有办法完全表达我的感情，如果每行不止五字，也许我就能……”司马懿立刻起身到院中拿来纸笔，研好墨，将笔递到曹丕的手中，笑道：“公子，请。”

　　曹丕接过笔，又凝神细思了一会，然后下笔如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何晏抚着琴，挑着眼看向曹丕。司马懿已经走到曹丕身边，欣赏起新成的诗。果然那首诗每行皆有七个字。司马懿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句“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轻轻念了出来。何晏听见了，轻轻垂下纤长的眼睫，白玉般的手指翻飞，琴声愈加悲凉。

　　牛郎织女有什么罪？为什么他们只能隔着天河遥遥相望？

　　司马懿能感受到曹丕心中的悲凉与无奈。他并不坚强，他表面冷酷，但其实最是脆弱。但司马懿并不同情他，乱世中谁没有苦痛与无奈？每时每刻都有将士战死沙场，每时每刻都有无辜的人死于战乱与贫穷。神灵冷漠地在沙场与街巷冷漠地呼啸穿梭，收集着那些新丧的魂灵，然后再把它们投入下一场悲苦的轮回。

　　生、老、病、死。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曹丕看着自己的诗，他的心情轻松了。可能是因为这首诗发泄了他郁结在心的情绪，又可能是这首诗的隐喻给了他力量——世间万物都生机勃勃，暗藏转机，五言做不到的，变成七言不就做到了吗？

　　他忽然问司马懿：“最近邺城有什么事情发生？”

　　司马懿精神一振，立刻将丞相定罪孔融以及决定南征荆州的事情一一禀报。

　　曹丕决定跟司马懿回邺城。何晏听闻，并没有说什么，他将两人送到门口，然后转身回屋继续抚琴。

　　曹丕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是司马懿回了一下头。他看到刚才还表现得很洒脱的何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他的眼神里有着怨恨，见司马懿回头，怨恨变得尤其明显。司马懿冲他微微一笑，不同于他平日里在曹丕面前一贯纯良的笑容，却是倨傲阴险的。但同时，他也知道，这梁子，他与何晏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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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防的视力不大好了，乌压压一堆儿子跪在他的脚边，他连脸都看不清。但是，老爷子看来看去，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真的都回来了？”他问大哥司马朗。司马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只缺三弟。”

　　司马孚跪在司马懿平时跪的位置，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哥今天让他跪在二哥的位置上，一时间悔恨不已，心中大呼上当，将脸扭成了一团。

　　但是，他不能申辩，因为他不能忤逆兄长——这又是司马家的另一条家规。

　　“哦，我说呢，怪不得少了一个！不管他在哪儿！他都必须面壁思过一个月！伯达，你帮为父监督他。”司马防非常严厉地吩咐司马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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