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第二天，胡铮阳才跟着节目组赶到外景地，就接到蔡沧亭的电话，告诉她那辆车找到了，让她带上四位数的现金，赶到中山路交通队去交罚款换放车单。

　　胡铮阳立刻向制片人告了假，去最近的银行取了钱，打上车直奔中山路而去。

　　从六位数变成四位数，就好像唐三藏移走了孙猴子身上的五指山，胡铮阳顿时觉得轻松无比。如果这样还不积极主动地去交罚款，那这知错就改的态度未免也太过不端。

　　二十分钟后，胡铮阳就出现在了中山路交通队。原以为蔡沧亭会派个司机过来处理这种琐事，不想才下出租车，胡铮阳就看到蔡沧亭从交通队里走了出来。

　　胡铮阳连忙走过去问：“蔡先生，一共多少钱？”

　　蔡沧亭扬了扬手里的单据说：“三千多一点，就三千吧。”

　　胡铮阳立刻拿出钱包数钱。

　　蔡沧亭瞅着胡铮阳一脸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地说：“我还有事，先陪我去拿车吧。”

　　胡铮阳立马点头跟着蔡沧亭往停车场走。蔡沧亭交了放车单，找到自己的车，开门上去，问：“你去哪儿，我送你。”

　　胡铮阳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自己打车就好。”

　　她可不想第三次在蔡沧亭车上睡着，然后被蔡沧亭连人带车地随地丢下，再帮他支付贵得离谱的停车费。

　　蔡沧亭看出胡铮阳的心思，也不勉强，只是笑笑说：“钱给我吧，我们两清了。”

　　胡铮阳立刻迫不及待地把捏在手里的钱递给蔡沧亭。蔡沧亭接过钱，随手一搁，便发动了汽车。胡铮阳了了一桩心事，觉得和蔡沧亭也没有其它话题好说，便道了别转身要走。

　　没走几步，胡铮阳听到蔡沧亭在身后叫她。胡铮阳回过头，只听得蔡沧亭说：“你，和程磊在一起，要格外小心。”

　　胡铮阳一愣，看着蔡沧亭，只见蔡沧亭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再说出来。

　　于是胡铮阳也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回外景地的路上，胡铮阳接到霍文达亲自打来的电话，告诉她回报社实习的手续已经办妥，欢迎她随时回来工作。胡铮阳非常开心地感谢了霍文达，表示跟完现在电视台的这期节目，就立刻回亦城球报报道。胡铮阳只请求霍文达为她保密古跃这个身份，至于霍文达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又是怎么去和谭家沟通的，这些她就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一个星期以后，胡铮阳结束了电视台的工作，重新跟着老杜当实习记者。没有经历就没有比较，乍一离开电视台，胡铮阳顿时觉得报社的工作真是无比清闲，每天打打电话，发发通稿，排排版，准时上班，准点下班，和那种一进电视台就像进了战场的感觉完全不同。

　　于是胡铮阳几乎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扑在了国内足球的恶补上，一场一场观看所有重要比赛的实况录像，尤其是国家队和致远队的比赛，更是逼着自己要做到烂熟于心。

　　每次看到屏幕上祁跃的身影，胡铮阳就会想起那天和祁跃在球场边擦肩而过的瞬间。原来，隔着一层屏幕，并不只是隔着理想和现实的距离，还隔着我在你身边，却只不过是路人甲乙丙。

　　深秋的时候，胡铮阳已经用本名连发了N篇流水账样的报道。没有任何纰漏，完全中规中矩的教科书式的新闻写法，不好看，却也挑不出毛病。老杜看得直摇头，直接对胡铮阳说，她这一脑袋的聪明劲儿，居然全用在了左右互搏上。胡铮阳只是笑笑，实习了这么久，她多少也知道了要收敛锋芒，有了古跃这么个身份在后面做依托，她不需要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消耗在办公室斗争上，就这样普普通通的就足够了。

　　只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老杜终于还是吩咐胡铮阳去参加致远队的新闻发布会。用老杜的话说，既然回来了，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的。

　　老杜反复提醒胡铮阳，霍文达为了留住她，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千万别再一言不合，又给谭泽抓住什么小辫子来找茬。年轻人，收敛着点总归是没错的。

　　胡铮阳诺诺地应着，她也不是不吸取教训的，同样的亏，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吃上两次。

　　于是赛后的新闻发布会，胡铮阳远远地坐到了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位置。孟晓舒没有来，她在这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躲在角落里，反倒多少有了点画地为牢的小小的安全感。

　　赛季临近结束，致远队每一场比赛的胜利，都是朝着总冠军又迈进了一步。尤其是这场比赛，致远队不仅大获全胜，而且赢得轻轻松松，手到擒来。没一会，胡铮阳就看到那个匈牙利老头笑逐颜开地带着谭泽、斯小宁、卫度等一干主力全部来到了发布会现场，胡铮阳只觉得心里又紧张又期待，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直到祁跃最后一个从门外走了进来。

　　胡铮阳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子被塞得满满的，而大脑里却失去了思考能力，只一片空空茫茫。

　　那个颀长英挺的男子，坐在台上最靠边的位置里，和自己隔着最远的距离，只斜斜地相对着。胡铮阳只能看到他一张清俊的侧颜，依然是飞扬的神采，却又和煦如暖阳，只一眼，便落在心里，留一地灿烂明朗，念念不忘。

　　于是就在匈牙利老头滔滔不绝自卖自夸的时候，胡铮阳义无反顾地神游了。她想，这个男子，真是当得起对他用尽这世上最华丽的词藻和赞美，上次的那篇文章，写得还是太收敛了。
　　胡铮阳不明白，为什么有一种人，明明就不认识，不了解，却会对他痴心不改，执迷不悔。

　　她也根本不想弄明白。

　　都在她看过的他那上百场比赛里了。

　　兴许是匈牙利老头太兴奋，说了太长的时间，话音刚落，主持人便宣布直接进入提问环节。谭泽今天连进三球，风头无两，台下竖起的无数话筒，亮起的一片片闪光灯，都是对着他的。

　　然而当一个记者问到，为什么他总是能够轻轻松松上演帽子戏法的时候，谭泽只是笑着站起身，走到祁跃身边，用力拥抱了这个从体校到少年队再到国家队一路走来的最好的伙伴，说：“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后顾之忧。”

　　胡铮阳看到谭泽眼里闪烁的真诚的喜悦，也看到祁跃脸上跳动的了然的笑容，突然就觉得有点莫名的感动。

　　只是这感动还没有来得及持续太久，她就看到谭泽的眉头蹙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问：“你怎么来了？”

　　如果谭泽的身边没有站着那个人，胡铮阳觉得，她一定会坦然无惧地走到谭泽面前，平静地告诉他，她是来这里工作的。也许，还会顺便问他一个很大众的问题，彰显一下自己的专业性和职业感。

　　可是，只要一瞥到谭泽身边的那个人，胡铮阳就很想直接从后门开溜。她不想就这样在祁跃心里落下一丝一毫不好的印象。宁可他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不要他在心里笑话她尴尬古怪。

　　只可惜这里并没有后门。而且所幸的是，一旁斯小宁叫住祁跃，不知道和祁跃说着什么，她在意的那个人，如她所愿，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胡铮阳松了口气，朝谭泽扬了扬胸前的工作证，并没有说什么。孰料谭泽却把这当成明目张胆的挑衅，扬眉道：“亦城球报？”

　　胡铮阳只好点了点头，她感到周围的目光又开始聚拢到她的身上。还好，祁跃只是在听到“亦城球报”几个字的时候抬了抬头，并没有去寻找台下目光的焦点。

　　胡铮阳觉得自己越发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敢做出一个动作。只是这一点小心翼翼，看在谭泽眼里，却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炫耀和胜利。

　　还好亦城晚报和新晚报的两个记者忙着赶回去交稿，无视谭泽凭空生出来的那一点熊熊怒火，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丢了过去。谭泽也不能无端地得罪各大媒体，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无名火，专心应付眼前的采访。

　　胡铮阳暗暗松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地去搜寻祁跃的身影。谁想一抬头，却直直对上了祁跃的眼睛。那目光，落在身上，竟是一点恰到好处的温暖，不浓烈，也不灼人。胡铮阳一惊，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到祁跃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含笑地望着谭泽面对一个个伸过来的话筒应接不暇。

　　胡铮阳想，他一定没有看到自己，那一定只是个幻觉。

　　或者，那只不过是一束路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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