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问题

　　直到天亮，徐未白都没有再回到她们的套房，赵可可也是到了片场才见到了徐未白，比起不见踪影的编剧，在片场坐着都能睡着的徐未白才是真敬业。

　　电影的拍摄进度过半，向晚早已和其他演员打成一片，排练一些带有肢体冲突的戏份时，还能跟合作的演员在打闹嬉戏中完成动作的商议。每每看到此类情形，赵可可总容易忘记自己对徐未白的种种同情和崇敬，为向晚的亲和力和专业度着迷不已。在这样的情绪下，赵可可对徐未白难免心怀愧疚，同时也只能跟徐未白学习，把一切有违社会公序良俗的思想归咎于向晚的男色过于惑人。

　　宁馨传递着剧组行程安排的最新讯息，原定要去巴黎实景拍摄的蜜月戏份最终被减了外景费用，转用特效代替实景拍摄，这样一来，剧组所有艺人团队的行程安排都要重新制定，几个原本打算去巴黎血拼的助理脸色铁青，忙着取消先前答应一干人等的代购。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去法国。”向晚倒是对这项变动没什么异议，反而提出了自己的出行计划，“王导不是打算找人拍赌片吗？听说他最近在拉斯维加斯找灵感，我想试试先飞过去跟他聊聊，你跟Tommy看看能不能跟王导那边联络一下。这部戏杀青之后，我就过去。”她一边分配任务，一边手指翻飞地查阅资料，“除了桥牌，我真的是什么都不会，现学一点，免得过去之后王导觉得我没诚意。”

　　港人生活压力大，节假日过大海（去澳门赌钱）放松一下的大有人在，连赵可可也能勉强玩两局二十一点，向晚这样纯品的人倒是少见得很。拍完一条的向晚正坐在一边休息，自然也要为自己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出点力，“初学的总是能看出来的，你也别太逞强，就当是去放松，顺带着陪伴一下眼里只有戏没有家庭的老王。等你那边七七八八了，我这边也该差不多了，到时候过去试镜，顺便也能玩两天。”

　　徐未白点头答应了向晚的提议，找机会安排试镜而已，比起真正拿到角色，多多体验和发展巩固圈内关系而言，自然是微不足道。终于把目光从赌博规则上移开的徐未白看了看手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转头跟向晚嘱咐道：“之前你试镜过的那部关于粤剧的片子好像有些眉目了，我要带Coco去一趟广东，这边就交给Tommy跟。那杀青之后让Tommy跟你一起去LA玩玩吧，反正老王也是更喜欢跟你聊。不过千万别忘了公司的周年庆啊，我还要等你回来一起去的。”她与他的关系，总是掺杂着太多的公事。

　　赵可可对昨晚吃的大瓜记忆犹新，但两位当事人却是一副视若等闲的模样，向晚对徐未白更是没有半点温存之后的亲昵，两个人反倒是更像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其实真正恋人间，那种彼此之间溢于言表的情意哪能轻易藏得住呢？如此想来，还是向晚太傻，白白承担了恋人的义务，半点没有恋人的权利。原来一段关系里的一厢更情愿，比起什么都不是的一厢情愿来，更是凄凉。

　　清醒时的徐未白可以算得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飞往广州的班机上，赵可可几乎没能搭上两句话，旁观者徐未白十指翻飞地为朋友继续翻译着法文诗，赵可可则拼命地在脑海里反复删选在剧组期间的所有见闻，希望稍后发给老总的绯闻大杂烩能让自己打个漂亮的翻身仗。飞机一落地，赵可可又不由得感慨，出门在外，还是要跟明星同行，走特殊通道才够绿色快捷，否则像这次和徐未白单独从飞光州，光是花在等待上的时间就已经够她补上一觉了。

　　到了广州，但徐未白放着繁华光鲜的地段不去，非带着赵可可去什么老街区。舟车劳顿，终于到了周门街上一家叫做足安斋的鞋店，不大的店名却是一家实实在在的“专卖店”。

　　足安斋乃是一家经营唐鞋的鞋店，所谓唐鞋，底是用轮胎做的，鞋面里层用的是棉布，外层用的是黑色的礼服绒，中间还有一层布扑，为了防止雨天打滑，一般用铲锥在鞋底上铲出线形花纹。在皮鞋还没有流行的年代，它是很多人走街串巷的好伙伴，可如今穿唐鞋的一般只有三种人，一是练武之人，一是老华侨，再有就是唱粤剧的老倌了。

　　虽说向晚还算不上什么天王巨星，但需要劳动到徐未白亲身前来，买这么一双粤剧武生穿的鞋，那收礼的人必定不是等闲寻常的粤剧老倌。赵可可猜测，可收礼的人与那位制鞋师傅大抵也是相识的，所以徐未白才会刻意留在店内，细细询问制鞋师傅诸多专业问题，以期加深师傅对自己的印象，继而间接地给收礼人传递一种“无微不至的关怀”。

　　赵可可耳边全是“未有八和，先有吉庆；未有吉庆，先有琼花”这种粤剧界的老话，她也不是看不出，徐未白这次特意打飞的来买鞋无非是想给收礼的老倌留下一个好印象，好让向晚拍那部有关粤剧的电影时能获得更多的专业帮助。可她就怕向晚那张魅惑众生的混血脸庞并不怎么合适唱大戏。脑子里却全是对向晚那扮起来唱的滑稽模样，赵可可忽然想到，家里那个疯狂票友老爸要是知道她入宝山空手而回的话，怕是要活吃了她这个不孝女不可。

　　上司感情用事，公私不分，于是上行下效，贪生怕死的赵可可默默地选购一双唐鞋带回去孝敬老爸。买完了鞋，二人便马不停蹄地直飞回了香港，致使一路奔波的两人都略显疲态，纵然如此，仍然无法掩藏徐未白的那份雀跃。下了飞机，她便致电向晚，让他千万千万要记得，一定要赶回来参加公司的周年酒会，一放下电话，又马不停蹄地联络起了与这场酒会相关的人物。
　　Tommy哥曾说，公司周年庆的时候，宴会上除了高层和股东，就是自家艺人和经纪人、助理，尽管有媒体在场，但这仍算是个内部酒会，与此同时也是一些艺人的续约大会。未来公司着重培养的对象将会分配到最好的资源和团队，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助理当然也要把握时机，毕竟，只有跟对了主子，小助理才能飞黄腾达。

　　徐未白自然没有这层担心，她只需要如过去十来年那样，继续追随向晚就好。只是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本该和向晚一起炒情侣档的女艺人突然宣布退圈嫁人，于是徐未白顺位顶上，成了向晚在公司周年庆酒会上的女伴。因此她为了这场酒会费尽了心力，旁观的赵可可看在眼内，不禁感到既悲哀又欣慰，从一个人身后的阴影处，花费这么多年，终于走到了他身边的聚光灯下，那是何等的快乐啊。但是这份快乐，究竟值不值呢？

　　接下去的一周，徐未白全情投入，浑然忘我，从向晚的礼服到自己的配饰，一切一切都是亲力亲为，再三确认，在圈中摸爬滚打这十来年，积累下的人脉和人情债此刻都成了这一晚的铺垫。最好的设计师如约送来了礼服——没有任何装饰的纯白色小礼服，上面遮到锁骨下方，下面遮到膝盖以上，长度上完全是保守的良家妇女的款式，只是靠修身的剪裁凸显女性魅力。徐未白身姿挺拔，仪态万方，穿这样一袭白裙很是端庄，她的样貌一般，又是在群星闪耀的场合，所以想来，届时穿上了白裙也并不像公主，反倒像是个极简主义婚礼的新娘。脚上的一双白色红底鞋拉长了身体比例，让徐未白本就纤弱的身体看起来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赵可可觉得，所谓“知性美人”应该就是指这种凭气质仪态取胜的女郎。当最好的化妆师和发型师都应允会在当晚挤出时间来还徐未白的人情之后，她终于得空来为赵可可寻一件合适的礼服了，纵使是开公数（公司买单），赵可可也还是注意了自己的身份，反正也只是当背景，便选择永不出错的小黑裙，红白喜事、应酬相亲无所不能。人靠衣装果然不假，一经试穿，镜中人颇有几分能屈能伸，允文允武的能干和随机应变，于是赵可可更觉这身裙子合适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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