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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师兄
香山红叶灿烂,树木葱郁,正值晴天,阳光明媚,从树叶上斑斑驳驳落到地上。
两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树下各持一子对弈,持白子的蓝衣男子明显已经捉襟见肘,几个回合便被堵死在角落里,于是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道:“浩然兄技艺精进,我认输了。”
着黑衣的男子恭恭敬敬起身道:“是我要多谢大人先饶了小人一子才是。”此人正是孟浩然。
蓝衣男子笑道:“浩然兄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卑谦客气,倒是让我很不习惯了。”
孟浩然面露愁苦,叹了口气:“不瞒大人,这几年我从山中出来游历,转眼数年,一无所得,便是有心报效朝廷,却亦苦于无门而入。”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蓝衣男子笑道:“浩然一片诚心,我定会从中斡旋,绝不使你只能临渊羡鱼。只是,这两年朝中动荡,我难以自保,这次陛下前往泰山祭天封禅,我方能抽身出城来看完你。所以现在只能委屈阁下再等一阵,如何?”
孟浩然大喜,感动地手足无措,道:“多谢大人。”
蓝衣男子道:“摩诘素来尊崇阁下,也多次在公主面前提及您的才名,只是他受累贬官,我在朝中有有些烦恼,才会拖至如今。”
孟浩然道:“我与摩诘素来交好,不料他会被贬至沧州,也不知陛下何时能召还他。”
蓝衣男子微微一笑,待到他掌权,自然要将王维召还,如今形势不明朗,回来也未必是好事,只是这些,他不打算与心思单纯,毫无城府的孟浩然说。诗人大多文采出众,往往却不具备看透人心和局面的能力,过于感性,能似王维这般适应官场,略有办事才干的已经是少数。
两人再下一局,蓝衣男子拱手而别,孟浩然送他上了一辆看去毫不起眼的小小马车,绝尘而去,兀自出神,这时听见身后一声咳嗽,转过身,正见上次在白园中遇见那个小和尚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孟浩然先有朋自远方来,后有油自近处来,不由十分欢喜。
一觉道:“孟先生,您有朋友拜访吗?”
孟浩然心无城府道:“是一个京城的贵人,蒙他看得起,过来看我。”
一觉哦了一声,他在长安见过几次那人,觉得他不怒自威,目光如炬。此人拜访过一明几次,一觉随侍在旁,他一向自来熟,喜欢插嘴,但是在此人面前,是绝对不敢多说一句话,大气都有点不敢喘。也许这就是大人物的威压吧。
一觉转转眼珠,道:“先生,你上次说好让我看你的新诗的。”
孟浩然呵呵笑道:“是的,是的,小师父,我们去一边坐着聊吧。”
两人自去房中谈诗论道,孟大诗人是个实在人,被一觉几句话一套,个人隐私被套得底朝天,一觉心中大乐,觉得深入挖掘到了名人的隐私,极其得意。他今日和武玄梅游玩了一上午,武玄梅觉得累了,自去找地方歇息,他便过来拜访新交朋友,不知不觉,便又偷得半日之闲。
却说那蓝衣男子上了车便闭目养神,直到车外传来一声轻唤:“张大人。”
蓝衣男子睁开眼,示意停车,不一会,一个灰衣青年轻轻跃上了车,轻轻磕头道:“道长让我先来告诉你一声,这事已经办妥了。”
蓝衣男子嘴边噙着一丝笑:“哦?”
灰衣青年道:“郑镒这个蠢货,贪婪无厌,又胆小如鼠,知道封禅重要,又心存侥幸,本来还不敢贪得如此疯狂,他向罗道长请教,罗道长道无妨,还帮他出主意。他也肆无忌惮开始动手脚,碧霞祠生生小了一半面积,还把金瓦换成铜瓦,铁墙换成砖墙,就连封禅台都偷工减料,陛下东巡这一条路修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把陛下气得脸色青白,那天当着众人面问是何故。”
蓝衣男子哈哈一笑,道:“后来如何?”
灰衣青年道:“黄翻绰按大人事先想好的说辞,一眼看泰山,一眼看张大人,道是泰山之功。“他回想当时情景,不由露出笑容:“众人哄笑,张大人无地自容,陛下虽未当众发作,已经对张大人心生反感厌恶,想必认为他不识大体,任人唯亲。”
他想起皇帝冷冷看张说的那一眼,即便是他这远隔数丈的局外人,都觉得后背发凉,心生绝望。瞬间便感觉这个不可一世的四朝不倒重臣仕途有些不妙了。
蓝衣男子闭目不言,许久方道:“此事想必很多留守朝中的大臣还不知晓。”
灰衣青年心领神会,道:“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蓝衣男子道:“尤其是宇文大人和李大人,他们听到的一定要比我听的还精彩才行。去吧。”
灰衣青年躬身领命,飞身跃出车外。
蓝衣男子望向窗外,喃喃道:“张大人,你我有同姓之谊,提拔之情。请您一定善自珍重才行。”他正是张九龄。
有时候,愚蠢固执而政见不同的朋友,其阻碍和破坏远远要大于一个懂得合作和进退的聪明的对手。这样的朋友,或许是个好人,但是对朝廷和人民,带来的反而是更多损失,后来人也得付出更多代价去修补他留下的漏洞。
“所以为国为民,我都希望这个损失能早点停止,漏洞能小一点。“张九龄默默地想:“哪怕付出自己受累的代价。
这就是政治家和诗人的浪漫多情的不同。永远在衡量和取舍,利益永远是最基本准则,感情很多时候必须退居二线。
张九龄长长叹了口气。
开元十三年,很快就要结束了,十月即将过去,天气渐渐凉了。
“不知司马道长在天台山可好?摩诘又有什么新作?”他出神地想道。
新年即将来临,几场大雪过后,东都洛阳一片雪白,梅花依然怒放,整个城中都是梅花那清冷的幽香。
一明在佛堂默默念经,经过长安一行,皇后之死和司马之访,对一向心高气傲,有些虚浮的他而言,是个内心的震动。他自知自己学艺未精,故决定结束这几年的飘荡生活,在广福寺中潜心学法。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在在他身后时,却又犹犹豫豫地停住了。半响才轻轻换道:“一明师兄。”
一明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他早知道一觉会来找他,这段时间他每每早出晚归,乐不思蜀。这几天又是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今天必定有什么事情要说。
一觉轻轻盘坐在师兄对面,似乎很为难,还是开口道:“师兄,我想要离开洛阳,继续云游。”
一明似乎早知他会如此说,并不惊异,只是问道:“你一个人吗?”
一觉敛然道:“有几个朋友一起。”
一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一觉心中忐忑。
半响之后,一明才道:“什么时候走?”
一觉道:“就等开年之后,上元节前。”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远处稀稀落落的爆竹声响,一声声传来。
许久,一明方道:“我答应你师父,要照看好你。江湖凶险,你只是个小和尚,万一……”
一觉道:“师兄,我只是个小和尚,也没人会为难我的。何况不空师兄,也是和我一般大时,便离家四处闯荡。”
一明叹了口气,其实一觉为人圆滑,头脑灵活精乖,口齿也行走江湖,未必比成年男子要差,只是为人兄长之心,总是觉得担忧不安。
一觉道:“师兄,我会时常给您写信的。”
一明松口道:“那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一觉道:“我就这么一点东西,立刻就可以收好了。”几件破袈裟,几本经书,真正是无产阶级革命家风范。
一明点点头,一觉也不打搅师兄念经,悄悄退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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