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欢

作者:晏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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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外会晤


      许是白日里受了太大刺激,躺在床上后辗转许久都没有睡意。试着将思绪放空,怎奈所有事好似有心要与她作对般,在脑内井然有序的回想起来。终是忍无可忍,终是心烦意乱,沈眉宜登时坐起身来,趿鞋下榻走到游廊上,想借晚风微凉,将心中郁闷排解一空。

      流丹在她和秦筝离开后,就被漱玉唤进去了,说是不想惊动她。对此,沈眉宜没什么意见,现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屋里的灯火暗去,她也无意去打扰这个女子的平静,即便满腔郁闷,也还记得分寸。

      与其多扯一个局外人进来,还不如结局之后放所有局内人出去。

      沈眉宜眺望着天,整个苍穹黑得剔透,半点不染杂尘,跟块上好玉石般悬着,让本就烦闷不堪的心,越发难受得紧。

      “知道得越多,越渴望自己无知。”无意识提起这句古话,字字在嘴里嚼出了苦味,却也只能憋住气硬生生咽下去。

      夏夜不宁,草丛里促织声飘渺不绝。

      沈眉宜突然生出些希冀,希冀有人能与她交心,不欺她、骗她、瞒她、害她,但也只是希冀罢了。

      后半夜雨疏风骤,沈眉宜回房将门窗合上,将那封信笺翻出来看了看。未几,拿到烛火上企图销毁,却在烧去半个角后,又舍不得了,只能重新将信装好,熄了亮光,枕着夜雨入眠。

      一切摊开后,沈眉宜与秦筝表面上还是维持如常,私下交流却是多了起来。从其中内容,沈眉宜推测出那女子极有可能就是瑟瑟,只可惜秦筝不知瑟瑟的身份,对当年二人之事如何闹到老夫人哪里,又是做如何处理,也是一概不知。

      这几日迟迟不见泽止联络她,陆庭柯那厮也不见踪影,沈眉宜放平心绪后骤然生出不安来,便与漱玉说想要出去寻。现下漱玉自然好说话得很,她这一提,立马就应下了,又听说长乐坊即秦楼楚馆,便找了套男子衣着,将她扮作男儿,由秦筝领着从后门出去。

      后门一向是位老苍头守着,此际正值午后炎热,那老苍头年岁大,耐不住睡意,听说是秦筝手下,便迷迷糊糊放了行,而沈眉宜早在秦筝挡住老苍头视线时,就手脚麻利闪出了门。

      自打泽止回了长乐坊,这后门又是初见景象,好在这时是日头正热,众人久候泽止不见,就三三两两散了。沈眉宜这才走到门口,递给守门人一锭银子让他传信,不一会儿小童下来,领着她到了泽止门前后,就退下了。

      正想叩门,就听里面人发话:“进来。”

      沈眉宜推门而入,果真见泽止与陆庭柯正坐在桌前,似在讨论些什么。一看她进来,陆庭柯又作狐狸笑,冲她问好。沈眉宜没理,径直坐到他二人对面。泽止为她沏上茶她也没接,将近来之事悉数告之,其后便闭口不言,垂着眸谁也不搭理。

      她这般反应,陆庭柯自是知晓缘由,他前日便接到漱玉来信,因而心虚得很,忙向泽止递眼神,后者视若不见,将茶轻轻放到沈眉宜面前,也没说话。

      陆庭柯暗骂了声,受不住屋内沉闷气氛,试探着与沈眉宜搭话。

      从天下奇事扯到话本戏目,又由趣闻轶事聊到坊间八卦,嘴皮子都快赶上说书的,也没见沈姑娘动一下眉头,这心里就更虚了,再不敢说话。

      好在他这一闭嘴,沈眉宜却是开了口。

      她盯着那杯茶,半开阖的眼底瞧不出情绪,但声音却是鲜有的淡漠:“泽止。”

      “嗯?”泽止说这话时,尾音有些慵懒,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沈眉宜像是没听出来:“你说我是你的意中人?”

      “是的。”

      “若我遭奸人所害,你当如何?”

      泽止思索片刻,啪的一声重重打在左边人背上,陆庭柯猝不及防挨了这下,顿时疼得脸都狰狞了。

      “若我为你所欺,你又当如何?”

      泽止又思索片刻,将手伸到她面前,唇角微弯,那么温柔:“打吧。”

      沈眉宜低眉盯着那只如玉雕琢的手,见过它烹调佳肴,见过它攀花折枝,见过它弄笛奏曲,见过它起弦风雅,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伸出过来,是要讨她打。

      讶异,欢喜,却又……很难过 。

      一无倾国倾城貌,二无才高过人处,三乃凡尘俗子身,纵然泽止奇异的并不嫌弃甚至待她极好,可要将意中人之位让与她,饶是沈眉宜再笨,也不能全然相信是自个儿行了大运。她心头计泽止有事瞒她,而且这事儿八成与她有关,连着表情也没怎么痛快过,如今看着这只手,只想重重拍下去。

      但最终,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而他在那一刹那微微张大了眼。

      一室静谧。

      “我说……”旁人紧皱眉头,盯着那两只手,有些意味深长:“为何我总觉得只要你俩凑一块,就没有适合我存在的机会?”

      泽止收手不语。

      眉宜笑,脚下使力。

      旁人……旁人面目又狰狞了。

      这般插科打诨后,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陆庭柯再三与沈眉宜告饶,后者被吵得耳根子疼也就原谅了,三人随即恢复到正经严肃的模样,再度探讨起案情来。

      “也就是说,目前只要知道这个瑟瑟是谁,就能尽快结案?”陆庭柯说这话时,沈眉宜瞥见他沾着水在桌上写出“瑟”字,心头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嗯,可惜秦筝对瑟瑟知之甚少,秦卿那边又在气头上不好问,而秦家父子暂且找不到机会接触。”

      陆庭柯盯着那字渐渐蒸发不见,神情难得有些凝重:“眼下秦筝出事,虽说必定与秦鸣有关,但知情人不多,要想取证也难。”

      他说的是事实,沈眉宜没接下去,手托腮看向一旁端茶不饮的泽止:“泽止,你在想什么?”

      “秦卿回门多久了?”

      他骤然提起这问题,沈眉宜略一思忖后,回道:“约莫半月了,怎么?”

      “为何柳家半点动静也没有?”

      “秦卿出嫁四年,一直无所出,虽然与柳平生感情甚笃,但在柳府并不受待见,她这次就是因着柳家二老想给儿子纳妾,赌气之下才回来小住。”陆庭柯还在研究那个字,闻言只是闲闲开口。

      泽止放下瓷盏:“纳妾只需抬顶轿子进后门。”

      此话一出,沈、舒二人瞬间会意:“你的意思是……”

      “不出三天,秦卿就会因为多了个妹妹而闹事。”

      陆庭柯狠一拍桌,立时喜上眉梢,激动得反复念叨说这是个好时机,又与沈眉宜出主意:“届时,你与秦筝商量能否让她把你送到柳家,一来是看住秦卿不让她犯浑,二来则是从旁试探看能不能套出些什么。她与秦鸣向来水火不容,最爱抓对方把柄,瑟瑟之事她身为长姐也应该略知一二。”

      “我明白了。”沈眉宜螓首微点:“对了,你俩进展如何?”

      顺手倒掉茶水后,陆庭柯俊眉一挑:“其实秦老夫人病倒后,也曾有人失踪,只是都是城外人,因此官府没有报出来,当悬案一样堆在那儿。”

      “我四处走访,没听说这方圆十里内有桃花,但失踪女子房内却残留着桃花香。”泽止唇边含着浅浅笑意,眼底流光烨烨看向二人,话里颇有些耐人寻味。

      沈眉宜心间的画面立即清晰起来,于是板着脸问:“你那天画的是谁?”

      “小眉宜,你吃醋了?”陆庭柯逮着机会,顿时又没个正经,一双眼睛带着微微桃花花意扫着两人,话里满是。

      沈眉宜瞪他一眼:“你俩分明都知道,为何要瞒着我?”

      “那是瑟瑟。”泽止倒是对他视若无睹,只是认真的看着眉宜解释:“我现在的法力微弱,只能凭感觉画出秦三海心中的东西,这女子装扮年轻,应该是瑟瑟。”

      想来以精血养木定然耗费神力,沈眉宜也就没多问,轻描淡写看了眼某人:“那只公狐狸怎么会知道?”

      某只公狐狸正喝着茶,一听这话登时给呛得厉害,脸都红了。

      “我不是狐狸!”

      只可惜那双狐狸眼瞪再大也没人理他。

      泽止斜睨他一眼:“因为他非人哉,所以也能感应出来。”

      陆庭柯跳脚:“你才不是人呢,我是战……”

      他话断得突兀,沈眉宜听得仔细,知道他是说漏嘴了,便仿效泽止那般面无表情斜睨着陆庭柯:“战什么?”

      陆庭柯左顾右盼,眼珠子滴流转悠想岔开话题,但一不小心对上沈眉宜的脸色,心又发虚了,只能狠狠瞪着一旁优雅品茶之人。

      见他失措,沈眉宜只觉好笑,却还强忍下来,一手置在桌上,削葱根般的五指略略弯起,食指有一搭没一搭轻叩着桌面,绷紧了脸催促:“我劝你还是提早说了好,省得再心虚一次。”

      不得不说她端出这般架势,多少有些骇人,纵然是戴着面具,但那水眸半开半阖本就显现出几分威压,绷紧脸来更是颇为少见,眼下周身气势远远比那张脸蛋更引人注目,泽止望着她有片刻失神。

      “我是战鬼,储昭。”

      他这一招供后,周遭气势旋即淡去不少,沈眉宜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后没再细问,倒是以为要被盘根问底的那位,瞧见这反应,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见状,沈眉宜喝了口茶,揣着三分安慰唤他:“说白了还是非人哉。”

      储昭看向泽止:她几时变得这般蔫儿坏?

      泽止但笑不语。

      储昭顿悟,惋惜不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泽止者非恶即损。

      “你方才说这附近没有桃花,为何这瑟瑟身边却有?莫非她是外乡人?”沈眉宜瞄了二人一眼,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拐回原位。

      显然,关于这点,储昭早已下手打探,就听他接话道:“秦家家业虽大,但外地皆有亲信打点,巡查地方业绩皆由秦卿与秦鸣负责,秦三海本人则极少离城,且去时多为避暑,只由秦老夫人陪着,瑟瑟与他应该很难遇见。”

      漱玉曾说秦氏夫妇伉俪情深,更何况老夫人虽也是千金小姐出身,但却是眼底容不得砂砾之人,那么瑟瑟又是如何与秦三海相遇的呢?

      她道出心中所思,余下二人尽皆沉思。

      须臾,还是泽止开了口:“为今之计,只有尽快从秦卿入手,查到瑟瑟当年所住别院及仆侍。”

      其意所指,沈眉宜自是晓得,只可怜秦卿那人虽是泼辣女子,但她对秦筝却是万分疼爱,与夫君也是相处和睦,想来本性不坏,谁料高贵如斯竟是沦落到这般境地,也不晓得她回到柳府会闹成什么样。

      三人一番商榷,由眉宜回府与秦筝商议并伺机与秦卿接触,泽止及储昭则留守长乐坊,借此打探瑟瑟之事。布置妥当后,天色已晚,沈眉宜起身告辞,泽止随之站起来要送行。

      傍晚时分,热气渐消,街上比白日里多了不少人,货郎换了绿豆汤来卖,面铺老板在和老友闲聊,英子不在。

      泽止与她并肩同行,因他颜色过人,路上免不得招惹些媛女娇娘,是以出门前施了障眼法,将容貌隐去,不过周身气度还是引来不少路人频频回首。

      两个人行得不算急,可从出门到现在,谁也没有说话,任是身边人声鼎沸,也破不了二人之间的寂静。

      行到半路,泽止忽然拉住她,让她在原地等等,自己就闪身入了人群里。眼见他消失不见,沈眉宜回头看了看前路,想要独自离开,无奈脚却不听使唤似的,最终还是不得不站在原地候着。

      好在他很快就回来了,听见他唤她后,眉宜转过身去,眼前赫然是一剔透晶莹的糖葫芦,而拿着它的人神色淡漠,唯有唇角尚且留存着温和。沈眉宜看了一会儿,接过后拿在手上等他开口。

      “这东西酸甜可口,宜开胃解忧。”

      沈眉宜咬了一口,唇齿之间的确酸甜。

      之后泽止没再说话,沈眉宜则闷头吃着糖葫芦,二人一路无话到了秦府后门。

      这是条死胡同,没人,老苍头打了一下午瞌睡,现在可是精神济济,正坐在门口哼着小曲儿,见二人过来递来一眼。沈眉宜现下是小厮打扮,又是私逃出府,断然是不能正大光明进去的,只得看向泽止。后者领悟,袖中手一翻,对老苍头施了个障眼法,而后见周遭无人留意,便捻诀将沈眉宜送至静水流深院。

      斜晖脉脉柔和了沉香楼飞檐的锋利,四周翠竹挺拔投下深深阴影掩去暮光里的温热,蝉声远,荷香淡,蜻蜓歇在莲叶上,没有喧嚣,谁都不忍打扰这清静。

      沈眉宜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擦过微凉衣袖时有片刻失神,看了泽止一眼后行了点头礼就想走,害怕再待下去,就会控制不住去诘问,她现在太忌惮欺瞒了。大概泽止也知道这点,立在阴影里看她步步走远,没有拦住。

      转身那一刹那,她更难过了。

      “眉宜。”

      她脚步停滞,回头看向那一袭白衣仙人,听他说“世上诸事,桩桩件件都是命格薄上定好了的,他人自有他人缘,不是你我能干涉的”,嗓音淡漠,将造化弄人说成寻常小事,沈眉宜在此刻,第一次觉着他真真是位神仙。

      于是她重新面对沉香楼,默然伫立。

      “事情结束后,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的。”

      身后有微风习习,沈眉宜仰着头看西方那轮夕阳渐渐沉沦,忽然生出许多茫然与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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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府外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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