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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其罪
第十六章怀璧其罪
“太医,他怎么样?”
“回小王爷,”张太医诊过欧阳克的脉,捋须道:“这位公子虽然失血很多,外伤极重,幸未伤及要害。只要好生调养,不劳筋动骨,不出三月必要痊愈。”
“真的吗?太好了!”完颜康道:“对了,太医,他之前中过毒,你看他的毒可没事了?”
张太医又把了把脉,道:“小王爷,以公子目前的脉象来说,并无中毒之兆,或许是毒已解了亦未可知。”
“有劳。”完颜康道:“来人,送张太医回宫。”
送走张太医,完颜康守在欧阳克床边,看着熟睡中的欧阳克,心头五味俱陈。失而复得的喜悦并没有冲淡他的后怕,完颜洪烈的态度也使他忧心忡忡。不管怎样,完颜康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欧阳克,决不让他再受任何伤害。
欧阳克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小时候在白驼山上,爹爹骑着雪兔,抱着自己。山间小路两旁开满了花,那花有一人多高,自己一伸手就够得到。爹爹穿了一件雪白的单衣,微风吹过时,他的衣袂飘摇着,像天上的云彩。走着走着,小路的那一头出现了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向自己招手。走近一看,竟是郭靖。欧阳克开心极了,欢喜道:“你怎会在这里?你看,这是我的爹爹。”一回头,欧阳珏却不见了。再找郭靖,亦不知所终。欧阳克急了,大声喊道:“爹爹,郭靖!你们在哪啊?”四野茫茫,不见回应。欧阳克举步去寻,面前忽然出现一条大江,拦住去路。而欧阳珏与郭靖,却已人在江心,眼看就要被淹没了。“爹爹,郭靖!”欧阳克大声唤道,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水,倾刻湿了衣襟。
“欧阳克,醒醒,欧阳克……”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欧阳克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做噩梦了吧?你看,枕头都哭湿了。”完颜康拿帕子,拭去欧阳克眼角的泪。
“哦,完颜公子,让你见笑了。”欧阳克有些脸红,右手拄着床,想要起身。
“你别动。”完颜康按住他道:“你的伤很重,需要好好休息。你要什么,我帮你。”
“我有些口渴。”欧阳克道。
“你等下。”看完颜康起身,欧阳克这才打量起这个房间来。毫无疑问,这里的一切都是奢华的。床头是紫檀木描金的蟒纹,床帘是蚕丝的,上面还用银线绣着孔雀牡丹的图案。房间里有股淡雅的香气,欧阳克识得那是西域的龙涎滴绿。
“来,慢慢喝,小心烫。”完颜康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碗,用银汤匙舀了一勺乳白色的汤汁,放在口边吹了又吹,觉得不烫了,才送到欧阳克唇边。欧阳克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这是我叫下人用人参熬的,太医说对你的伤有好处。”完颜康道。又喂他喝了几勺,等他喝完,又拿帕子为他沾了沾嘴角。
完颜康的细致入微,让欧阳克觉得有些不自然,沉默了片刻,才道:“多谢完颜公子的照顾,欧阳克不知该如何报答。”
“你只要赶快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完颜康认真道。“对了,你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那黑衣人抓了你去,没有为难你吧?”
“蒙公子关心,”欧阳克道:“在下被劫走时,一直处于昏睡之中,醒来以后,毒已解了,那黑衣人却不知去向。”
“原来是这样。”完颜康道:“果然是那黑衣人帮你解了毒。但他既有心救你,为何却要藏头露尾?”
“江湖人士,总有些特立独行之辈,公子不必挂在心上。”欧阳克道。他见完颜康还有些将信将疑,忙道:“完颜公子,不,在下应该叫您小王爷才对。在下已给您和王爷带来许多麻烦,我想我还是赶快告辞的好。”
“不,你不要走。”完颜康急道:“你不要客气,这儿就是你的家。父王那边,我会处理。”
“可是……”
“你现在出去很危险,何况你还有伤在身。”完颜康道:“除非你嫌弃我武功低微,不能保护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欧阳克道。
“你不必说了,”完颜康道:“总之,你先留下来,等伤养好了之后再作打算。”
欧阳克看着一脸恳切的完颜康,缓缓道:“如此,那就多谢小王爷了。”
安顿好欧阳克,完颜康来至父亲卧房前。徘徊了一阵,终于还是敲了门。
“是康儿吗?进来吧。”
“父王,您还没安寝啊。”完颜康道。
“父王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完颜洪烈道。
“今日是孩儿不好,冲撞了父王,请父王宽谅。”完颜康垂首道。
“嗯。”完颜洪烈应了一声,抬眼看自己的儿子:“父王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能认错,倒是出乎父王的意料。”
“父王,”完颜康跪道:“您的一番苦心,孩儿岂会不知?只是如果因为孩儿的缘故,而给欧阳克招致杀身之祸,那孩儿一辈子都会心存愧疚的。求父王看在孩儿的份上,饶了他吧。”
“康儿,”完颜洪烈扶起儿子:“你能明白父王的良苦用心,我心甚慰。可是,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欧阳克屡屡戏弄父王,如果不惩罚他,今后父王还何以服众啊。”
“父王,”完颜康急道:“孩儿知道欧阳克有罪,可他现在身受重伤,如何能禁得起父王的惩罚?孩儿情愿替他受过,求父王不要再为难他!”
“康儿,你让父王很为难啊。”完颜洪烈叹了口气,道:“对了,父王前几日跟你说的那门亲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完颜康一呆,没想到完颜洪烈会突然提及此事。“孩儿……孩儿还年轻,尚未建功立业,还未思及儿女私情之事。”
“你已经十八岁了,是该立妃的时候了。”完颜洪烈不悦道:“韩将军是你皇爷爷的重臣,韩小姐又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这门亲事是天作之合。”
“可是父王,”完颜康道:“孩儿与那韩小姐素未谋面,怎能娶她?”
完颜洪烈面色一沉,道:“康儿,你太感情用事了。那韩承恩大人是两朝老臣,虽只统掌了两州兵马,却是我朝精锐所在。父王与他家结亲,还不是为你设想。何况,父王见过那韩小姐一面。那韩小姐兰心慧质,未必就辱没了你。你不肯答应这门亲事,莫非,你已有了心上人?”
“没、没有。”完颜康支吾道。
“没有最好。”完颜洪烈道,“即使有,你身为王室一员,应该知道自己的责任。”
“孩儿…知道。”完颜康小声道。
“嗯,这就好。韩大人府上有一个桂园,花开得极好,他邀父王明日前去游园。你代父王去吧,顺便去见见逢春小姐。”
“孩儿…遵命。”
完颜洪烈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听说你把自己的卧房让给欧阳克,还把父王要给你皇爷爷庆寿的长白人参拿去给欧阳克治伤了?既然你这么重视他,又这么听父王的话,对于他的处置,父王自会考虑。”
想到要去见韩逢春,完颜康心中无端地愈发惦记起欧阳克来。此时月上中天,露滑霜冷,完颜康轻轻推开自己的房门,走到欧阳克床前。
“是小王爷吗?”欧阳克轻声道。
“对不起,还是把你吵醒了。”完颜康抱歉地笑了笑。
欧阳克坐起身,道:“小王爷深夜来找在下,有什么事么?”
完颜康挨着床沿坐了下来:“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许是觉得这句话太直白了,忙道:“就是来看看你这儿缺不缺什么,天冷了,你有伤在身,小心着凉。”
“谢谢小王爷关心,”欧阳克道:“这里一切都好,不缺什么。”
完颜康本在假意四处张望,听了欧阳克的话,忽然看着欧阳克,愣愣的没有说话。
“小王爷?”欧阳克不解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完颜康沉默半晌,道:“明日我有事要出府一趟,我已安排阿兴来照顾你。夜很深了,你早些休息吧。”说着解下了罩在肩上的狐裘,道:“这个你先拿去御寒,等你伤好些了,我安排人来帮你做新的。”
欧阳克还想说些感谢的话,完颜康却已走了,到了门边,回头道:“以后私下里,你不用叫我小王爷,叫我阿康就好。”
自那日拿了完颜康的玉佩去救人,阿兴在醉香楼便再也呆不下去了。完颜康见他为人忠厚,又有侠义心肠,便留他在王府做了家丁。阿兴服侍欧阳克吃了早饭,正要出门给他端药,外间忽有人言:“王爷驾到。”阿兴只好先折回房内,扶欧阳克起身行礼。
“你们都下去吧。”完颜洪烈喝退从人,向欧阳克道:“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
此时的欧阳克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睡袍,因为衣服都是完颜康的,有些长大,欧阳克穿起来松松松垮垮,只好在腰上系了一根素色的丝带。黑色的长发由一枚金环束了,散散地披在脑后,只在鬓边余下三两绺,闲闲地垂着,平添了几分憔悴。他的脸上早已没了血污,没了笑对王侯时那股傲气,只有恬淡平和中透出的一抹苍白。他的肩上披了一件白裘,完颜洪烈认得那是蒙古进贡来的白狐裘,完颜璟作为生日礼物特地赐给康儿的。那狐裘极轻软,欧阳克未及系牢,只好用一只手拢住,不让它滑落。完颜洪烈注意到,他的手臂与狐裘一样莹白。“美人误国”,完颜洪烈脑中忽然冒出这四个字。定了定神,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王爷挂念,血已止住了。”
“康儿昨晚去求本王,让本王不治你的罪。”完颜洪烈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几案边,道:“你与康儿是如何认识的?本王从未听他提起过。”
“王爷,”欧阳克淡淡一笑,道:“在下与小王爷,其实也只有一面之缘。”便把白驼山当日比武之事择要说了一遍。
完颜洪烈一边听他说,一边想象着当日的情景。想到眼前这个人身着白衣在红梅丛中翩然灵动的模样,别说是少不更事的康儿,就是阅人无数的自己,只怕也要心猿意马了。
“经过就是这样。”欧阳克道。他并未形容完颜康等人的惨败,不过谁胜谁负对于完颜洪烈来说根本没放在心上。“原来如此。”完颜洪烈道:“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本事,倒叫本王刮目相看。如今正值我大金用人之际,你可愿留下为本王效力?”
这一点倒出乎欧阳克的意料。他原以为完颜洪烈是来为难自己的,不由一愣。完颜洪烈怕他拒绝,忙道:“你好好想清楚,等想好了再告诉本王。”
“多谢王爷厚爱。”欧阳克道。
“看康儿的情形,你并未将昨夜之事悉数告知于他。你很识大体。”完颜洪烈放下茶杯,踱至欧阳克面前。欧阳克此时正倚着床头而坐。完颜洪烈本就身形高大,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欧阳克鼻翼与下颔间好看的棱角。
“王爷过奖了。”欧阳克抬头,撞见完颜洪烈的目光,道:“那是王爷的家事,在下不便过问。”
完颜洪烈望见欧阳克眼底自己的影子,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王爷?”
“啊”,完颜洪烈回过神来,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为了不相干的人可以不顾性命,也肯保守秘密。”
欧阳克一笑,道:“王爷说在下是怪人,王爷又何尝不是呢?对于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王爷仍如此用心良苦,在下真的十分感佩。”
完颜洪烈不敢再看他的笑容,忙别过头去,踱至窗前,望着庭中盛放的桂花,道:“康儿虽非我亲生,却是我唯一的儿子。这十八年来,我视之如己出,他对我也极尽孝道。何况,父皇视他为大金未来的储君,本王更不能失去他。”
欧阳克终于明白完颜康为何要留在仇人身边。不管是贪慕荣华也好,抑或是眷念旧恩也罢,他的选择都有充分的理由。
“你一定在奇怪本王为何会对你说这些吧。”完颜洪烈道。
“王爷的坦诚,确令在下惶恐。”
完颜洪烈转过头,向欧阳克道:“本王知道,以你的智慧,早晚会想到这一层的。本王只想告诉你,我想成为你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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