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

　　早春时分，医院的槐树已稀稀拉拉地冒出嫩绿的芽，阳光透过枝桠，西影婆娑着并肩坐在树下长椅上的父子二人，这样的光景，李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还能再经历一次。

　　“熙莫，你些年你和你妈都还好吗？”李正廷看着李莫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成熟脸庞问。

　　“一切都挺好。妈妈在巴西都有了自己的画廊，我现在在G大教书。”李莫看着不远处草坪上穿着小号病服的小女孩正和她的爸爸妈妈在玩耍，时不时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后来我回去过，才发现你们都搬走了。”

　　“嗯，差不多半年多吧，舅舅就把我们接走了，那段时间妈妈身体不好。”

　　“熙莫，一直都还恨着爸爸吧？”

　　“不，也许曾经小时候不懂，但是现在我长大了就明白，我和妈妈都没有恨过您，只是当时觉得很难过、很伤心罢了。”

　　“对不起，熙莫！”李正廷心里很难受。

　　“请您不要说对不起！您只是不爱我们了而已，不爱了就应该分开，否则对双方都是伤害。所以某种程度上我还替妈妈谢谢您，如果没有当年的分开，现在妈妈不会实现自己年轻时的梦想，也不会遇到现在这个愿意陪她走下半辈子的人！”李莫淡然说着的这些话，听在李正廷的耳中却是如若针芒。

　　“熙莫……”

　　李莫接过话茬，转过头问，“您，您这些年也过得好吧？”

　　“当时西蒙妈妈的病实在已经是……后来扛了一年多就走了。”李正廷满是沧桑感的声音回响在李莫的耳边，“熙莫，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这是不是就是报应啊！当年我抛弃妻子，如今到最后也就只会剩下我孤身寡人一个，都是报应吧？”

　　“爸爸！”李莫把手覆盖在李正廷的手背上，听着报应这两个字，他心酸不已。

　　“熙莫，你终于肯叫我一声爸爸了，八千多个日日夜夜，你最后看着我离开时的那个眼神一直就想根刺扎在我心里，爸爸心里难受，熙莫！爸爸对不起你！”老人终于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爸爸，西蒙不会有事的，你放心，老天爷不会舍得让你到老只孤零零一个人的。”

　　“西蒙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他来学校找过我，不过他不知道我是他哥，他把当我敌人呢！”

　　李正廷疑惑地望着李莫，“？”

　　“我是成彧的男朋友，或者说，前男友吧！”

　　“你们，你们俩？为什么，为什么，呵呵！”直到这一刻李正廷终于清楚得明白老天爷不会放过他的，他当年昧着良心的所作所为，都会有遭到报应的，可是令他措手不及的是他生命中还留下最重要的两个人，将给他带来多么巨大的痛苦，老来丧子，绝子绝孙，多么残酷的报应，“西蒙已经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这才是你对我最狠的报复吧，李莫，你不能这么做，这会要了我和西蒙的命的！”

　　“爸爸，请您公平一些，李西蒙可以爱上成彧，而我就不行？他是您的儿子，而我就不是么？”说完，李莫就站起身，走了几步后又背对着他父亲说，“如果没有您当年狠心离开我和妈妈，也许一切真就不一样了，我不会遇上成彧，不会爱上一个男人，更不会去巴西，甚至以后的人生里我能一直好好的活着。如果这真是报应，那么这个报应不只是对您的，也是对我的，甚至是对李西蒙的。”

　　李莫恨透了这个医院，每一次在这里，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受到多大的伤害，而每一个伤害他的人，都是自己生命中如此重要和珍视的人。

　　还记得两个多月前，自己就是在这个门口看到那个能够狠下心给予他重击的成彧。也是在一个多月前，自己还是在这个门口重重的踹了成彧一脚，轻易的原谅了他。
　　如今，依旧是这个医院的大门，从今往后他已无力去恨，也无力去爱。原来曾经认为的难以放下，只是伤得还不够深不够彻底。

　　李莫站在路口，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他不断擦肩而过，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路口在哪里，该往哪里转向。掏出手机，点开通讯记录，“1_成彧”的字样布满整个手机屏幕，昭示着曾经的成彧是如何霸占他的全部生活，可以后就再也不会了吧！

　　按下拨打键的刹那，他真心希望成彧不要接，这只是他在和过去告别的一种仪式，说他懦弱也好，逃避也罢，他怕一听到成彧的声音，自己辛辛苦苦筑起的防线会在刹那间崩塌，溃不成军。

　　“喂，小莫！”电话接通了，李莫听着成彧一如既往性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哦！”

　　“小莫，我现在正准备回家……”成彧的说话声被“嘀嘀嘀”汽车喇叭声给打断，“小莫，你在外面？”

　　“嗯。”

　　“怎么了？小莫，你怎么了？”

　　“我，我去costco买吃的，打电话问你，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么？”说完这话，李莫特想抽自己一嘴巴，扇死自己这个没志气的。

　　“哦，那我开车过去找你！”

　　“嗯，我在门口等你!”李莫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没救了，心中的小黑人和小白人正疯狂的进行着斗争，而且明显最后是小白获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听着李莫的声音，成彧莫名地觉得很心安。收起电话，进入病房，看到李西蒙正眼巴巴的望着门口的方向，而他的父亲正坐在一侧的沙发上，面容憔悴地看着心爱的儿子。“西蒙，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真的会来么？”

　　成彧伸出小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浅笑着说，“拉过勾的，当然算数！”又转头对李正廷说，“伯父，台湾那边很快就能有消息，如果配型成功，马上就可以着手准备手术，你别太担心！”

　　“嗯，成彧，你出来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好，”成彧帮李西蒙轻轻掖了一下被角，低头靠近他耳边说着，“西蒙，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在手术前养足精神，明白么？我明天一定来看你！”

　　“好，成语哥哥。我等你来！”李西蒙望着成彧出门的身影，眼眶很酸。以后的每一天都将是一种等待中的煎熬，痛并快乐着。

　　成彧跟随李正廷来到楼梯间，接过李正廷递来的香烟。两人点上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相视无言，终于李正廷打破了僵局，“成彧，谢谢你这么照顾西蒙。”

　　“伯父，我……”

　　“成彧，你听我说完吧。我知道西蒙有多喜欢你，也知道你只是把他当做弟弟看待。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可他还是喜欢你，疼得都快昏迷的时候，还依旧叫的是你的名字。所以看在他现在生病的份上，能不能拜托你多来看看他，多说点他爱听的话。啊？这孩子从小母亲就去世了，我又忙于生意，一直都是疏忽他了，所以我真的很感谢这些年你给予他的关心和帮助。”

　　“伯父，我会的，西蒙就像我亲弟弟一样，我会尽全力去帮他渡过这一难关的。”

　　“我还有一件想要麻烦你，今天我见到李莫了。”

　　“李莫？”

　　“对啊，李莫。他是我和前妻生的孩子，二十多年都没见过了，今天竟然在医院遇到。他还告诉我他是你的前男友，是么”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忧伤，一下子似乎就这么老了十多岁。

　　“小莫是我的爱人。”成彧坚定地说，他现在就想马上飞到李莫身边，去告诉他自己又欺骗了他，祈求小莫的原谅，他不想事情又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伯父，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成彧，”李正廷急忙说，“你能劝劝他来医院做个配型么？这真的就是西蒙最后的希望了！”

　　“嗯，我会的，我也相信小莫会愿意的。”

　　李正廷重新又点燃了一只烟，透过缭乱的烟雾，他仿佛看到了从二十多年前的时光里蹒跚着向他跑来的熙莫，满脸红扑扑兴奋地告诉他，“爸爸，你看，小红花，只有熙莫有哦！”那抬着下巴、挺着胸前小红花的神气劲，让他想到了当时还没能上户口、还是小黑孩的西蒙。终究是他伤害了所有人，对熙莫，对西蒙，还有对他们的妈妈们，自己终究是亏欠他们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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