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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穷心乃异
英奇一宿未归，纪秋也一宿没睡好。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本想叫麻姑将暖雨带来，可是比划半天手势她也没看明白，她只好出门去了旁边的小毡帐。那小毡帐紧挨着英奇的毡帐，是女奴们睡觉干活的地方。找到暖雨时，她正跟一名回鹘女奴一起挤牛奶。许是心里踏实了，许是昨晚睡得不错，她的气色一下子变好了，恢复往日的几分恬静秀气。
见到纪秋，暖雨脸色一喜，忙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姑娘。”
纪秋扫了一眼周围忙忙碌碌的女奴们，说：“你陪我走走。”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东边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枯草上落着的白霜，因为气温的升高，化为白烟，在半空飘浮着。很多人家都在做早餐，炊烟袅袅。白烟与炊烟汇成一片白蒙蒙的雾气，绵延不绝的白色毡帐在雾气里若隐若现，恍如人间仙境。
走到一处空旷地，纪秋停下脚步问：“昨日我走后，你可曾跟巴鲁说过话？”
听到巴鲁两字，暖雨立刻露出害怕神色，摇了摇头。“你跟英奇少爷一走，他也走了。”
纪秋略作思索，说：“你得再回他那里一趟，务必要见到他。”
“姑娘。”暖雨怯怯地叫了一声，“即使我回到那里，我也见不到他。”
“我有办法。”纪秋说，“我那件火狐的大氅在他那里吧？”
暖雨点点头说：“他拿去送给他夫人了。”
“你去跟巴鲁的管家说，那件大氅是我的，我想要回来。管家不敢答应，必会请示他，他定会见你。然后你告诉他，那件火狐大氅是黑山窟的‘金手指’罗大爷送给我的礼物，他不是笨人，定会明白过来的。”
暖雨不解地问：“为什么他会明白？”
“北戎与我们大周一样有嫡庶尊卑之分，他虽然是蓟英奇长兄，却是庶出，远不如他尊贵。我是蓟英奇的……夫人，若是冲着那件衣服而去，大可让蓟英奇派人去拿，何必假你之手呢？我既然派你去，又提及黑山窟的金手指，他就明白我另有目的。”纪秋耐心解释，“这回你听明白了吗？”
暖雨点点头。
“今日便去办吧。”
暖雨却不肯答话，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绞到一块儿。
纪秋皱眉，不知不觉地沉下声音：“暖雨，你什么意思？”
暖雨扑通一声跪下，颤声说：“姑娘，能不能别让我去？他真的是个魔鬼，我怕看到他。”那夜，巴鲁辣手摧花，夺了她的黄花之身，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她恨他要死，却也怕他要死，一想起他就浑身颤抖。
纪秋生来胆子大，从未怵过任何人。见暖雨怕巴鲁至此，觉得难以相信。然而看她浑身颤抖，又不象是假的。想了想，柔声说：“暖雨，巴鲁不过是个人，与你一样肉质凡胎，有什么好怕的？”
“姑娘不知道，他可比那些豺狼还残忍凶狠。那一夜，他……□□我还不肯罢休，又逼我含着他的……下面，我不从，他就拿马鞭捅我……下身，他还尿在我……嘴里，逼着我吞下去……”说起当时种种，暖雨仿佛又回到那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答，身体饱受摧残，心灵也被撕裂成碎片。她浑身如抖糠，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泣不成声，“求求姑娘，不要让我去他那里，求求姑娘，不要让我去他那里。除了这一桩事，暖雨什么都愿意干。”
她说得含糊，纪秋于男女之事又未开窍，无法感同身受，听完她的话，恶心多过于害怕。“暖雨，但凡有别的选择，我绝不会让你去。但如今就咱们两人困于此处，我身份所限，一举一动太过显眼，不方便去，也不合适去，蓟英奇会起疑心的。你是最合适的人，没有人会关注你，理由也是现成的。我知道你怕他，只这一回，你办成这事，往后我再不让你去见他。”
“姑娘何需借他之力呢？舅老爷一定会来救姑娘，姑娘，咱们就安心等着。”
纪秋心想，舅舅要救的也是我，你一个奴婢，无论是明着救还是暗着救，他都不会捎上你的。她原本打算，如果巴鲁愿意相助，让他先将暖雨送到罗仝那里，一个女奴消失了，没有人会注意的。这样子，既可避免蓟英奇拿暖雨牵制她，又可兑现她救暖雨的承诺，也对得起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然后暖雨竟是这般的烂泥扶不上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失望之余，又起了一层顾虑——她如此软弱，将来只怕会坏事。
“暖雨，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舅舅肯定会派人救我，但不见得一定成功，若能里应外合，才能万无一失……”
话还没有完，忽然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
纪秋惊了惊，偏头一看，蓟英奇打马过来，碎发被雾气濡湿，紧紧地粘在额头。很快他跑到近处，勒住马问：“赫兰，你大清早跑这里来做什么？”
“散步而已。”
英奇看看地上跪着的暖雨，又看看脸色不佳的纪秋，不动声色地说：“她触犯你了？”
纪秋摇摇头说：“没有，她有事求我。”
“她求你什么事？”
“和你没关系。”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没关系。”英奇见纪秋不肯说，直接问暖雨，“喂，你求赫兰什么事，弄得她如此不开心。”
暖雨抬头怯怯地看了纪秋一眼，又伏下头。
纪秋不悦地横英奇一眼，说：“你慢慢问吧。”说罢，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只觉得腰肢一紧，整个人被抱了起来，跟着就落到马鞍上，后背紧挨着英奇温暖的胸膛，他的呼吸热呼呼地喷在耳边。“赫兰，你可真凶呀。我一回到毡房，没见你，赶紧出来找你，兜了好几圈才找着你，结果，你就这么凶我呀。”
纪秋两颊微烫，往前挪了挪，离开他的胸膛。“谁让你来找的？”
“我怕草原的野狼叼走你，怕哪个不长眼的顶撞了你，还怕你迷了路。”
“我认得路。”
“知道回家的路了，那我就放心了。”英奇语含双关地说，目光所及，是她一截粉白的脖子，心渐渐地热了起来，想亲上一口，又怕她恼羞成怒，灵机一动，悄悄地加快马速。
腾雾的速度，当得起风驰电掣，一时间风声呼呼，刮得纪秋的脸凉嗖嗖的。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偏不开口，也不往他怀里躲。坚持一会儿，脸都要僵硬了，纪秋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蓟英奇，你是要冻死我呀。”
英奇哈哈大笑一声，勒住马，扯过大氅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进怀里。
纪秋大感头疼，只要稍微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顺着杆子爬得飞快。
“赫兰，我没感觉错，我把你旧识带回来，你并不高兴。”
“嗯，我怕你今天割她一只手指，明天割她一只耳朵，离着远我看不到，好受些。就在眼前，天天看她零零碎碎地残了，我受不了。”
“你当我没事可干，跟一个女奴过不去。”
“你不会跟她过不去，可你会跟我过不去呀。”
“不会，我不会拿她胁迫你的。你要不放心，我就发个誓。”
这人虽讨厌，还是言出必行的。纪秋放下心来，说：“那倒不用，我相信你。”
她也就这么随口一说，英奇心里却是热呼呼，她开始相信自己，真是太好了。伸手摸摸她的肩膀，问：“你的伤口好没？”
“还有些疼，七七八八了。”
“后日就是我们的冬猎节，我原本想带你去的，但这回……有点事，不方便带着你。我这一去，快则七八天，迟则半个月。我已经跟二嫂说过了，这段时间她会照看你的。”
纪秋心里一沉，绕着弯儿问：“你们兄弟三个都要去吗？”
“都去，大部人男人都去，只留一小部分人马留下来看守帐落。”
如此说来，只有今明两日行事了，纪秋顿生焦虑。
“赫兰，我真想带你去贺兰山里玩，那里有处大温泉，冬日泡澡可舒服了，多泡几日，能消除身上的疤痕。不过这回……是不成的，等这阵子忙完，我再带你去山里住上一段时间。”
纪秋听他说话吞吞吐吐，直觉这回冬猎别有文章。
“是不是有事发生？”
英奇犹豫片刻说：“是有事，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早有安排，不会伤及你的。”
“你昨晚夜不归宿，就为了这事？”
英奇含含糊糊地说：“不全是，与此有点关系。”
见他不肯明说，纪秋懒得再问，即使有事，与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
两人逛了一会儿，英奇把纪秋送回毡帐，说还有事在身，又走了。
纪秋昨晚没睡好，吃过早饭后，发起困了，歪在毡毯上睡了过去，不想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起来是中午了。她正想去找暖雨，就看到旁边地毡上搁着自己的那件火狐大氅，叠得整整齐齐，毛皮油光水亮。
她大吃一惊，披上火狐大氅，跑到旁边的小毡帐。
暖雨看到她身上的火狐大氅，眼神躲闪了一下。
纪秋沉声问：“你跟蓟英奇说的？”
“是英奇少爷来找我，问我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我一开始没想告诉他，但他一直追问，我就说，因为将你的火狐大氅丢在巴鲁老爷家了，你不高兴。”顿了顿，暖雨又怯怯地补了一句，“我就说了这个，其他什么都没说。”
纪秋死死地盯着她，她相信她确实只说了这些，她相信英奇确实再三追问，她也相信暖雨一开始不敢说。但她最终说了，她对巴鲁的恐惧最终战胜了对她的忠心。只是她不明白，纪秋想要护她周全的一颗心，被她这招釜底抽薪给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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