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淳

　　很久了。四爷没有再来找过我。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吧，已经心如死灰了吧。
　　因着入初夏，满壁满壁开满了莹白如雪的荼蘼花。脸上被风一扑，心也逐渐清凉下来。
　　茶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开到茶靡花事了，似乎在叹息这无奈的、没有结果的结局。
　　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忽然想起这样一段话：一个人会落泪是因为痛。一个人之所以痛是因为在乎。一个人之所以在乎是因为有感觉。一个人之所以有感觉仅因为你是一个人。所以，你有感觉，在乎，痛过,落泪了，说明你是完整的一个人; 难过的时候，原谅自己，你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没必要把自己看的这么坚不可摧。
　　我以为我很坚强，我以为我还是那个上官怡淳，骄傲，坚不可摧。原来，在清朝待了两年，我就变了那么多吗？原来，我是在乎他的吗？
　　“你在乎。”谁？我惊诧地回头。一身桃红裙装，梳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十分的雍容沉静。
　　是宫里的哪个妃子？还是阿哥的福晋？
　　“我是乌拉那拉·月蝉。四爷的嫡福晋。”她温柔地笑了笑，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
　　果真是四爷的嫡福晋！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怡淳见过嫂嫂了。”我说。
　　她细细地打量我片刻：“长得那么雪白玲珑，真是叫我见了也心生欢喜。但是我知道，你有的不只是这张脸而已。”
　　我默默。谁没听出，四嫂话中有话。
　　她见我只是沉默，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爷这段时间很消沉，把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我今天见着爷真是吓了一大跳。他那么瘦，原本苍白的脸愈发苍白，瘦的只剩下骨架。我给他亲手做的糕点，也没见他碰分毫。他的眼神充满了伤痛，我在伤心之余追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闭口不谈。看到爷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我当真既心疼又无能为力。我知道，爷恐怕是被爱情伤到了心。爷平时对我不冷不热，不，他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仿佛是没有情绪的人儿。我从未见过这样伤心的爷，伤心得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了。我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四福晋，但我是真心爱他的，所以，我不希望他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我听得微怔。四爷为我伤心到这种地步吗？心好似被拉扯过似的疼。“嫂嫂是要我去安慰四阿哥吗？我和四爷不过是半个朋友，这种事情……”让我去安慰他只会让他的心更疼。与其让他对我念念不忘倒不如彻底放手。
　　“妹妹不肯吗？”四嫂的笑容似一朵哀伤的曼珠沙华。“我知道的，你们是要好的朋友，才请你来帮忙。若爷再这样下去，我也……”
　　“我知道的”“你们是要好的朋友”。她应该是知道了吧，深爱的丈夫不爱自己，却为另一个女子肝肠寸断，怎能让她不痛。要命的是，救治他的良药，还是那名女子。
　　“嫂嫂一片痴心，怡淳为之动容。”
　　“爷，何尝不是一片痴心呢。”她温婉道，似乎无限叹息。“都是痴人说梦罢了。”
　　痴人说梦么。如果他不是雍正，我不是郭络罗·怡淳，我们会不会像世间最普通的男女那样相爱、相守？“嫂嫂，倘若四爷是被情所困，彻底放手，才是对他最好的解脱。”我说。
　　“彻底解脱？但愿吧。”
　　心里哀凉。四爷的嫡福晋岂是那么好当的。何况还是一个对她平淡的丈夫。全府上上下下都归她管，忙的焦头烂额中还要抽空照顾丈夫、为他分忧。
　　“爷对我温柔的时候，真是让我受宠若惊。那一次，他竟说要和我一起用晚膳，吓了我一跳，也把我高兴坏了。自从他闷闷不乐后，已经很少和我单独用膳了。我吩咐了下人端上很多他平时素爱的吃食，他却只是凝望星空，一口也没有动。他的眸子那样深不见底，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四嫂又说起四爷来。说起他的时候，她的瞳仁发亮，许多看不见的情绪汇聚在一起。或苦，或酸，或甜。“我叫他，他这才回过神，朝我一笑，说‘瞧这夜色，使我想起有一夜我喝的酊酩大醉，朦胧中感觉一件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我当时也没在意，可是爷后来总是和我说起一种名叫夕颜的小花，还为它题诗。有时他会忽然冒出几句深奥的话，话语里带着一丝我所不懂的忧伤与惆怅。”
　　那一晚，他居然记得吗？我以为他已醉得不分东西，没想到……还有夕颜，夕阳下的笑颜，他也记得吗？淡淡的忧愁和惊喜蔓延开来。
　　“爷变了，他不是从前我认识的那个爷了。他好像沉浸在回忆里，用回忆编织成巨大的网，把自己包裹在里面。也许回忆里有不堪，但我相信更多的是无法言衷的快乐。我能感觉到，这样的改变，是因为某个人——他心爱的女子。但是永远不可能是我。”
　　“嫂嫂……”
　　“没事，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已习惯了。也罢，一个男人有那么多妻妾，心怎么可能只留在一个人的身上。”她苦笑，像是在自嘲。
　　八爷也会纳很多妾室吗？不，我记得他终生只有一个嫡福晋。
　　“但是我不后悔。我嫁给他，是我此生最正确的选择。即使他不爱我，即使，他对我永远是淡淡的。我爱他……只爱他一个人，只想待在他身边默默为他祈福。这样就够了。”
　　默然良久，她微微仰起头。风拂过满架茶靡飞扬如落雪，积人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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