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痴

　　冷酷的黑眸闪过飘摇的火光，手上玄阗加劲，一丝血痕浮现在唐惊天颈上，然后又硬生生止住。他冷冷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条件开出以前，主动权都还在他手中。
　　然而唐惊天回首之前，也自是料定一切尚在掌控之中的。

　　“任邪，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利器在咽，随时可能予他致命一击，唐惊天却仍是神色不变。
　　“……”冷漠的黑瞳锁着他骄傲的脸庞，视线几乎要凝出冰晶，“……十三年。”
　　唐惊天懒懒笑了，“十三年，你了解我多少？”
　　“骄傲。”短短两个字，声音仍是冷淡的不起波澜。
　　“没错，”他不怒反笑，“我很骄傲，所以，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要成功，所以，你可曾见过我做过一件毫无缘由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任邪皱起眉头。
　　他傲然抬首，墨瞳冷然有神，“我自然不会毫无缘故把凌素水引到这边来，亦不会毫无缘由让她服下清心草。”

　　奔雷似的声音忽然隆隆响起，让两人不禁都神色一变。
　　“唐门还有多少人马出来给你卖命？”任邪冷淡地勾起唇角，“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唐惊天不答，傲然的脸庞却闪过一抹苍白，“小武？”无人回应。
　　“该死的。”他狠狠瞪着任邪，“你把他们都弄哪里去了？”
　　回视的眼神仍是寂寂的冷漠，却在下一瞬间刻入震惊。
　　惊变就在一刹那间发生。

　　街道上扬起股股尘烟，仿佛万马奔腾般，蹄声如奔雷震动大地。霎那，任邪刷白了他冷漠的俊颜，迅即松开手中的玄阗剑，展身向凌素水掠去。
　　众多骏骑中绝尘而出的，正是适才他未曾寻获的玉若风！
　　该死，他放任凌素水和他在一起，不是让她独自迎敌的！她已经这样脆弱，经不起再一点伤害！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尚要她保护的男人！他不会再把她交在他手里！
　　一道淡蓝色幽光如同流星般闪烁飞过。他下意识避开，掠过脸庞的寒气森森沁入肌肤，是栖月刀！心蓦然沉下，她竟然把栖月刀都给了他……

　　而他一瞬间的分神，便已给了玉若风最大的机会，□□黑马如轻风般掠过，他弯腰揽起她柔软的身子，像是最珍贵的宝物般紧紧拥在怀中。深邃黑眸闪烁难懂神色，轻振马辔，绝尘而去。

　　栖月刀弯弯斜钉入地上，幽暗的蓝色光芒，在黑暗中闪烁着。任邪静静地立在当地，空落的手心，似乎有些寂寞呢。他淡淡地苦笑开来，记忆重回到初遇幼小的她那时，她满布泪痕仍然倔强的脸庞，明明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却还是死也不肯放开手中这柄幽蓝短刀。
　　毕竟，这是凌九扬留下的唯一东西。对她，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证明。
　　而现在，她却把这把刀，给了那个男人……他心瞬间如死灰，不知道为何自己心沉浸如同在深渊般，呼吸作痛。他不想知道原因，不想面对心底那个冷淡的声音……一切都只是，因为她，爱上了那个人。
　　是心痛么？他为什么要心痛？他苦涩地弯起唇角，到现在，还是只会骗自己么……

　　急促的蹄声仍如平地惊雷般轰响，大群马队在空旷街道上狂乱奔跑，任邪却还是痴痴如石雕般立在当地，曾经冷漠的黑眸中是掩不住的落寞。
　　忽然间，嘹亮的哨声四处响起，有受了惊的马匹慌不择路，直直向他冲去。他却仍是不闻不见，只是盯视着那抹幽蓝光华。却在下一刻，发觉有人迅速拔起栖月，旋踵到他身前，高高扬起刀锋。
　　他突然感到万分疲倦，只是阖上眼睛，不想再思考……
　　有温热的液体溅上他脸庞，他重新睁开眼，面前是唐惊天失态的脸，“你疯了吗？”
　　唐惊天眼中映出的岑寂眼瞳，第一次出现了冷漠以外的情绪，寂寞的深黑色在任邪深瞳中层层扩散开来，像是寂静水面上荡起的无边涟漪。
　　陌生的任邪，却让他的怒火上涌。
　　“你这算什么？”他随手甩开那把幽蓝的短刀，数滴马血溅上他们脸庞。
　　“不过是把刀，看着它就能让你连命都不要了？”唐惊天冷冷的道。
　　幽暗的宝蓝光芒闪过任邪的眼瞳，他忽然长身而起，斜跃出去，将将在刀落地前把刀收入掌中。
　　他仍旧没有抬头，冷寂的视线只锁在流光的刀刃上，半晌，他淡淡开口，“这不只是一把刀，这是一条人命。”
　　唐惊天也不由讶然，转眸看着那柄弯弯的短刀，幽蓝的光芒仿若有生命般往复流转着，这的确是把吹发即断的好刀，但，一条人命？
　　任邪漠然的声音缓缓地，然而定定地流泻而出，“你知道么，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刀，栖月。”
　　“怎么可能？！”唐惊天吃了一惊，“魔刀十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中消失，传言那把刀魔性过重，是南宫家主将栖月刀雪藏起来。”
　　任邪冷冷地勾起唇角，“魔性？心中有魔的是人，非刀。魔刀的确消失了，却是伴随着另外一个人……”他轻叹一声，“这是凌素水的命，这把刀在谁手中，她就连性命都可以双手奉上。”
　　冷然的黑眸终于抬起，落寞的暗瞳映着流转的幽蓝，语气里掩不住的黯然，“这把刀，就是她的一切。”
　　唐惊天这才明了，他如今所有的失常，全部是因着掷出栖月的那个男人，因着那个，凌素水连栖月都愿意交付的男人。
　　眼前突然浮起另一道俏丽的身影，对任何人都巧笑倩兮的顽皮容颜，对他却总是冷淡的视而不见……呵，他在心底苦笑，没想到，他们两个相识十几年，到头来倒陷入一样的情形来。
　　但现下没有时光考虑这些，他将脑海中勾起的思念摒弃出去，看向一脸寞然的任邪，冷然出声，“不过一把刀，就能让你忘记为何而来？”
　　任邪转头望向他，拢起眉峰，“是你……”
　　唐惊天抚上颈边的伤口，扯开道冷淡的笑弧，喃喃低语，“我们十三年的交情，也抵不上那个人啊……”他正色看着任邪，“你可知为何我要给凌素水服清心草？”
　　几乎停滞的头脑终于重新思考，“为了引出我？”他淡淡开腔。唐惊天明知道他会尾随凌素水两人而至，还故意这样大兜圈子引他们来到鄢城，恐怕脱不开想引他出现这一目的。
　　唐惊天颌首，“这本来确是我最大的目的，爷爷想见你很久了，可你躲到疆外不知那座深山中去，几乎断了和中原所有的联系，让我们派出的人马统统无功而返。”
　　“所以你们通过林玉堂把我引回中原？”他蹙眉，深眸闪烁思索的光芒。“你们从何得知林玉堂知道我的固定落脚地点？”他眉头愈发蹙紧，“是他把这消息卖给你们的？”
　　“也对，也不对。”唐惊天摇摇头，“这不是关键。在你寻找凌素水途中，我也带人抢先追上他们，应当比你更早些掌握他们的行踪。”他停顿一下，像是在犹疑些什么，“但是先头的探子回报给我们一个很奇怪的情况。”他亦皱起眉头，“他们说，发现她和同行人，中了金蚕蛊。”
　　“金蚕蛊？你为何要对她下金蚕蛊？”若他没有记错，这天下第一毒物当是唐门专有。
　　“不是我做的。”唐惊天摇摇头，“这正是我的疑惑所在，金蚕蛊是唐门最高机密，一向只有唐门的掌门知晓。除去爷爷以外应当只有我知道下蛊方法，我实在不解她二人究竟在何处中蛊。”
　　“所以……”他沉吟着，思虑前后，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所以我带小武到清阳镇去刺探情况，也想确认下这蛊毒的出处。”唐惊天严肃地看向他，“亲眼目睹以后，我大为震惊。那的确是唐门独有的金蚕蛊，事情很不对劲。”
　　“我只想知道她为何会中毒。”任邪冷冷地道。“这蛊毒只可能出自唐门，难道说，你们唐门里有什么事情是你这个少主都不知道的？”
　　唐惊天一哂，“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重点。”
　　他抑下胸口的闷气，“这和你把她引来鄢城有何关系？”唐惊天若只想寻出金蚕蛊的来源，仅需直接和她沟通即可，何须这样大兜圈子？又何必派出剑客行攻击她？！这其中必定有文章。
　　唐惊天轻笑，“别说你不知道鄢城是什么地方。”
　　他一愕，随即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鄢城是唐惊天的立足根本，唐惊天逐渐接近唐门的权力顶峰，唐门真正的心腹重地也渐渐从青城山转移到鄢城。而凌素水到了鄢城，就如同入了笼的鸟，插翅也难飞了。眉心拢紧，他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样对他们势在必得？
　　“别对我说你逼她出手，就是因为她中了这莫名其妙的金蚕蛊？”他眯起幽深的黑眸，陡降的声线显出冰冷的怒气。“还是说，她什么时候开罪了你？”
　　“不”，唐惊天淡淡地笑了，“两年内她没有踏足过唐门的势力范围，想开罪我也无从开起。”
　　“那你为什么……”他冷眸锁着唐惊天的脸，忽然心里有些明白，若是金蚕蛊在他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流落出唐门，唐门里定然有位居重要的人出了很大的变故，而凌素水若是中了毒，恐怕也定与那重要的人有所关联。
　　唐惊天默而不答，只是突然冷声道，“你可知道，金蚕蛊为何能列于毒物榜首位？”
　　任邪一滞，莫名的不祥预感攫住他的心。
　　唐惊天没再给他机会说话，直直道，“因为下蛊时无色无嗅，而且，无解。”
　　“你说什么？！”仿佛晴天霹雳直劈在他身上，他不敢置信的问道，“怎会无解？”
　　唐惊天淡然看了他一眼，仿佛怜悯般的，“你该知道无解的毒不止这一种，见血封喉的毒恐怕你自己也用的多了，更何况无解也不代表一定会要命。然而，金蚕蛊的特别之处是在于如何养蛊。”他轻咳一声，任邪下意识感到，接下来他所说的，许是能改变一切的话语。
　　“金蚕蛊，其实是人蛊。”
　　平平淡淡八个字，却如平地惊雷般石破天惊。
　　“金蚕以人血为食，直到蛊人死去，金蚕便去寻下一个寄主。而蛊人的血便是金蚕蛊。”他冷静的说道，脸色不起一丝波澜。
　　“所以当我回思所有前因后果，只能串出一个可能。”无视于任邪惨痛的脸色，他继续说下去，“她遇上了蛊人。”也许，还和那个人有联系。而她，就是找回那个人最大的关键。所以这一回，他一定要擒获她。

　　风声在耳旁呼啸，刮得他脸颊微微发疼，有柔软的发丝随风贴上他脸颊，像是水中的水草，在波浪中飘摇。有属于她的淡淡的气息缭绕。
　　失去安全感，他紧紧抱住她单薄的身躯，只想要把她烙进自己身体里。
　　他忘不了看见她失去意识地昏迷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苍白的脸色，仿佛没有起伏的胸膛，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的窒息疼痛。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晚到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
　　心底这般无力，他痛恨这该死的无力感！
　　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紧闭的眼帘，心疼的几乎颤抖，她总是勉强自己，太过勉强自己，只知道把责任揽上己身……她为什么没有想过，如果她出了事，他要怎么办？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心中掠过一丝恐慌，只能用力拥紧她，温暖的身体让他至少知道自己并非置身虚幻……
　　风声掠过，混乱的思绪漂浮着，不由得转到刚才那个迷般的少女身上，那个，自称唐唐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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