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2005年的夏天。沈清安如愿进入Z美就读。
　　沈翀忙着办调职手续，人在广州，林璎便陪着女儿去杭州报到。

　　出了火车站，在学长们的热情接引下，棘手的行李就跟母女两一并上了校车。两个学长坐在后排介绍着，从前年开始，Z美的本科就都转到了大学城新校区，荒芜偏僻，不过也颇有些远离万丈红尘清净向学的世外安宁。

　　沈清安看着窗外越来越空旷的视域和开阔的路面，越来越有规划秩序、越来越品种单一的行道树，心道果然是地域偏远啊。道旁多是悬铃木，高大繁茂，身姿优美，望过去树底一片浓荫，道路却依然光斑闪烁，明朗通透。看来这树遮阳不遮光，难怪在夏日肆虐的城中遍植。身后的学长说，悬铃木的花语是才华横溢，配他们学校正正好。

　　到了教务确认和财务缴费点时，没料到还有生活用品要另外用现金购置，不能刷卡。本校几个取款机均现金告罄，等到兜兜转转地跑了其他学校，换了几个银行排队取了现金，沈清安就成了全院倒数第二个报到的新生。傍晚办手续的时候，值班的学长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放弃入学资格了呢。沈清安直说抱歉，学长倒是很开朗，笑道若知道是这样美貌的学妹，就算到了晚上11点也是要等的。

　　母女两到宿舍的时候就剩了门口一个位置尚空，寝室没人，应该是全体出动吃晚饭去了。林璎第二天有事，帮沈清安整理好铺位放置好基本生活用品，一同体验了一下学校食堂就出门赶车了。沈清安自己逛了趟学校超市，买了盆桶衣架肥皂台灯笔筒之类的东西，把自己像个置物架一样挂满了就晃回了宿舍。

　　一路摸着7-502的门牌过去，快到时竟发现房门大开，一截雪白的银样灯光明晃晃地打在走廊上。宿舍里电视音很大，女孩子笑闹的声音和嚼薯片啃苹果的声音清脆爽朗，5米以外都听得清晰，突然不知是谁笑出了一个高音，门口的声控灯都亮了。这样的场景，把沈清安这一整天无视疲惫的激奋心情又推向了一个高/潮。

　　她前脚刚踏入寝室门，坐在门口抬头看电视的女孩们都是一惊，不过很快就都笑着起了身。一个面容清秀白皙的高挑少女和中等身材、眉目平常但气质温娴的鹅蛋脸姑娘帮她把身上快掉下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个子不高、形体微胖，但五官甜美动人的圆脸少女帮她倒了杯水，还顺手递过来一个苹果。
　　沈清安受宠若惊又猝不及防，没敢用汗湿的手去接，大概是本能反应，就低头咬住了，等觉察到行为有多傻时，也只好睁着双眼神颇有些尴尬的大眼睛，叼着苹果慢慢抬起头来。
　　大家都笑了。

　　四个人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夜里不知是认床还是太兴奋，就算累，也一个个都睡不着，结果又叽叽喳喳到半夜。沈清安把大家的情况都基本摸清了。高挑美人来自海口，叫林素琴；贤惠的是本省人罗玥；甜美可人的是广西来的楚红鸳。宿舍是按院系分的，都学油画。

　　半个月惨绝人寰的军训后一切进入正轨。入学后502宿舍虽然低调，却因为整体水平远高出一般寝室的外形和随和开朗的性格很引人注目，其他宿舍过来串门的也多。四个女孩各有千秋，林素琴和沈清安还颇为出众。

　　林素琴最年长，客观来讲，倒不是那种相貌无可挑剔、五官惊艳的女生，但一副淡烟长眉，双眸黑白分明，自然散发出一种纯女性的美，是她们几个所没有的女人味，像徐志摩笔下的水莲花，清逸出尘，亭亭玉立；又似她常喝的冰糖杭白菊，平淡亲和，善解人意。难得的既叫男生仰慕，又不受女生妒恨。军训期间就收到了告白的小纸条。

　　其他两个女孩也是19岁的年纪，比林素琴小几个月。罗玥形容虽不出色，但脸型极好，脸颊的弧度非常完美，柔和流畅，小小的薄唇像贴附在玲珑下颌之上的一片轻灵红叶，好看且耐看。
　　楚红鸳面相特别显小，皮肤光洁饱满，浅蜜色的，却意外的好看。眉骨清晰，双目深陷，一双大眼睛竟是比常人更通透的浅褐色，像被阳光照过的琥珀，又似脉脉含情的一泓秋水。

　　沈清安小了她们两岁，大概是尚未成年的缘故，身高已近165了，身形却还未长开，曲线并不分明，是青涩少女清瘦单薄的模样。但她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笑靥如花，是非常醒目的美貌。整个人洋溢着一种绚烂恣肆的青春明媚，叫人眼前一亮，见之不忘。

　　不过她们宿舍并不是那种讨辅导员喜欢的类型。正式上课还不到两个月，502的本性就暴露无遗。四个女孩子都太懒，虽然稀里糊涂的各自入了院团委、学生会当小干事，却毫不热心学生工作，一点都不积极参加集体活动。课堂记录也不好，考勤堪忧。因为集体作息差，晚睡晚起，一二节向来无能，好在安排在那个时段的都是非专业的公共课。

　　新校区每个宿舍都有电视。每天中午12点到下午1点，晚上6点到8点，定时开闭路。其他时段就只能收到两个台，一个省台，一个校台。几个女孩子把空心铁管矗在电视机边接信号，倒真能多收几个台。于是堕落之源就来了，11点半有晚间影院，这一看就是凌晨一两点。

　　10月底已是深秋，连日里都是雨，不休不停。到底是“一层秋雨一层凉”，叫人渐觉寒意入骨，湿气袭人。这一夜大雨倾盆，四个人都裹紧了被子缩在被窝里看电视，鬼片，片子里也是雨，淫雨霏霏，外面是终日不见阳光、灰蒙蒙的一片天地，主人公幽居在潮湿昏暗的宅子里，出不去，也不愿出去，挣不脱的灾厄降临和命运轮回，是部不仅恐怖惊悚还压抑绝望的电影。她们宿舍里也是一股子潮气，被子都有些湿哒哒的，几个人看完了更是哆嗦着睡不着。

　　一大早闹钟此起彼伏。
　　在设置了5分钟一次的贪睡模式的闹钟第三次响起时，沈清安实在是忍不住了，艰难地从被窝里直起了半个身子，却发现大家都无动于衷，于是重又躺下。没想到室友们居然一个个一下子都嚯嚯嚯地窜了起来。沈清安错愕之余，睡意和懒散倒去了大半，咬咬牙把被子一掀，就踏梯而下。脚刚点地，惊觉其他铺位竟毫无动静，天杀的仨家伙居然又躺平了。

　　沈清安把漱口杯狠狠往水池边一砸，郁闷得简直想哭。一开始她还甚为庆幸自己能摊上这些个志同道合的室友，一样的贪玩偷懒、随性不靠谱，逃课耍赖、熬夜罢工都有伴。后来发现只有她出状况的时候才会栽，而且只有她栽。有道是“清安不上课，老师必点到，晚了都要记迟到；清安一上课，不止不点到，教务去了也睡觉。”她的出勤，就是完美验证墨菲定律的代表。

　　宿舍里这几个懒骨头人精儿，摆明了就是看她是否出勤再考虑上不上课的，楚红鸳前几日的劝说还余音绕梁：“安安，你就辛苦一下起来上个课吧，只要你去，我们不去也不会点到。这可是牺牲你一个，拯救全人类的善举啊。”也不能怪室友不厚道，谁让她运道奇葩呢。
　　不过十分钟后，居然陆陆续续有人下来了，可能是前几天课翘得有点多，就算老师今天不点名，也都不好意思不去了吧。

　　502拾掇出门的速度可以让其他人认定这宿舍住的绝对不是女人。穿衣洗漱梳头拎干粮收拾课本，15分钟全部搞定。不过即便如此，她们到课室的时候，思修老师也已经开始马克思了。四个人浩浩荡荡的一列，从后门进去，一下子就把最后一排寥寥无几的位子都填满了。

　　思修后是英语。阶梯教室的环境很美，落地窗，透明敞亮的大玻璃，窗外是优美颀秀的合欢树，纤巧细碎的小叶对生，组成羽状复叶。清泉一般的雨一洗，翠色/欲滴的羽叶贴附在窗玻璃上，远望就像一组设计感极强的版画；又似烟雨缭绕的水墨画屏，一树树合欢就是一位位身着羽衣、腰佩翠翎、头饰碧玉簪的仙人，卓然立于其上。难怪它还有个极美的名字：青裳。

　　可惜窗边男生此刻的形象有点抱歉，浪费了这样如诗如画的场景。若是赵靖云呢？
　　空翠湿人衣，白衣自清明。肃肃端坐，风雨无阻。
　　不对，都上大学了，他说不定也会偶尔迟到、翘课呢。而他的身旁，是否还会有那么一个叫他既不齿又闹心的人呢？

　　沈清安简直不敢再想象。怅然的隐痛和荡气回肠的叹息在心头酝酿成云气，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席卷而去，一颗心都变得缱绻了起来。
　　雨还是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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