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路

　　16、
　　霍岐听得心里一冷，可冷归冷，他强硬道：“你就是死了，我也把你从地狱里给拉出来！”
　　苏淳全当笑话听，没理他。
　　霍岐箍着他，像个霸道占有玩具的小孩子不肯撒手：“这辈子你都别想逃！等我死了，再拉你一起！”
　　“你这番.......情话，还是留着说给别人听去吧。”苏淳下巴垫在男人的肩膀上，目光飘散地凝视着挡板上某一个点，不知在想什么。
　　霍岐不再言语，两人一路沉默，等车子停下后霍岐松开手，柯凡下车给他开门：“老板，到了。”
　　苏淳下车后很有职业素养地观察下周围的环境，看看有没有被暗杀伏击的可能性，然后才正视面前这栋很有异国风情的酒店。
　　霍岐一进去，就有人迎过来，用熟练的汉语迎着他们几人乘电梯上十二楼，最后在一间房间前停下来。
　　“医生已经等在里面了，霍先生请进。”服务员行了个泰式礼退下了。
　　苏淳听到医生这个词，下意识猜测难道霍岐是来看病的。不过这男人除了有点眼袋之外，看不出来什么病症啊。
　　“赶紧进来。”霍岐催促苏淳。
　　苏淳一进去，就被里面摆放整齐的各种医学仪器给震惊到了。这哪里还是什么酒店房间，简直是个浓缩精华版的小型医院，三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更是坚定了他这个看法。难不成霍岐得了什么大病，才要弄得如此隆重？
　　这在猜测中，忽听霍岐对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资历很深的老医生将：“杨老，人我带来了，你给好好检查检查，一处也别给落下。”说完把苏淳往前一带。
　　苏淳皱眉：“做什么？”
　　杨医生慈爱的笑笑：“你就是苏淳，我们是霍少特意请过来给你检查身体的。”
　　苏淳立刻往后退一步，戒备的说：“我身体好得很，不用检查！”转而他对霍岐说，“你要是担心我有什么传染病，我就立刻回华墨那儿。”
　　“你一身的伤疤，谁知道内脏骨头有没有受伤？我让这几个国际上都享有盛誉的教授来给你检查身体，你别不知好歹！”霍岐听他提起华墨就来气，阴着脸喝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不劳你操心。”苏淳根本不给他面子，转身就往外走。
　　“你不检查，我就跟那个人妖说多扣你两天。”
　　苏淳扭过头。
　　霍岐强压着火气，硬声哄道：“听话，赶紧过来。又不是多受罪的事儿，很快就好了。”他当着外人的面，极少和苏淳这么低声下气过，直把三个医生看得直瞪眼。
　　苏淳不好再拒绝，那会显得他像个娘们。他走回来到杨医生跟前，“我该怎么做？”
　　“我们先去里面做检查，把衣服都脱掉。”杨医生眼角余光注意到霍大少的脸色，忙加一句，“内裤可以不脱。”
　　苏淳麻利脱了，那一身外人看了都能感觉出呼啸而来的疼痛感的伤疤，对他而言并无可耻之处。在场的人除了霍岐都忍不住低呼出声，表情也变得复杂难言。
　　杨医生医者父母心，看着这个年轻人干净漂亮的身体上竟然被这么多伤疤给破坏，更是连连叹气，“跟我来吧。”

　　柯凡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对一脸喜怒莫测的霍岐说：“这......都是林少做的？”尽管还是问句，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霍岐点了下头，自语似的说了句：“我会补偿他。”
　　柯凡心里摇摇头，既叹林鱼清手段残忍，又忧心只怕这次真的破镜难重圆了。

　　过了很长时间，苏淳他们才出来。苏淳面无表情，出来就穿衣服。他身后跟着出来的三个医生就不一样了，紧皱着眉头忧虑重重。
　　“怎么样？”霍岐走上前。
　　杨医生看了眼已经穿好衣服重新挺直脊背站好的苏淳，然后说：“霍少，我们这边说。”
　　两人到了角落低语叙叙半晌，房间很大，又有仪器杂音干扰，让苏淳听不真切两人的谈话。但从霍岐越来越沉重的面色上能看出来，那老头一定把什么都如实禀报了。
　　其实在里面检查，苏淳听到老头把自己的毛病一项项罗列出来时，也有点不敢相信他竟然有这么多健康隐患。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健壮如虎气力如牛，可内里，用杨医生的话说就是“一团烂肉”。话虽恶心，但却不夸张。苏淳自打进监狱就没有一天不受罪的，就真跟下地狱没啥两样了。好不容易趁着火灾逃出来，身体也被糟蹋了大半。要不是以前的底子在，他在海里就直接给泡死了。等到了阿秀家，他也没及时调理，再后来经历一番事情更不用说调养，反而愈发做起伤身体的事情。
　　“你五脏六腑都有损伤，还都挺严重。”杨医生沉吟着，“我知道你不信，可你知道咱们中国有许许多多练武之人最后都暴死，这是为何？他们只注重外家功夫，内家功夫一塌糊涂。外力打出去，身体里头的脏器没有相应的承受力了，久而久之积郁成疾，暴病身亡。你和他们的情况大抵相似，又有区别。你功夫不赖，虽没有内在修为，但如果没有受这么多罪，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现如今你自己非但不注意，还变本加厉摧残自己，这样下去，你顶多还有个五六年活头！”
　　苏淳静静听完，等杨医生就快要逼着他说点什么时开口了：“我28了。”
　　杨医生一愣：“什么？”
　　“意思是，如果我还有五六年活头，那我可以到三十几岁才死。”苏淳的脸上透出畅然洒脱的光彩，“不算枉死！”
　　杨医生被他这话这神情给震慑到，“有多少人活到八/九十死还说没活够，怎么你好好一个小伙子，活到三十就说不算枉死了！”
　　苏淳笑：“因为我早就活够了，再活多少年也都是我赚来的！”
　　杨医生看了他半天，默然长叹：“我不懂你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心思，我也看得出你是个骨子里就冷硬的人。可我是医生，既然霍少请了我来，我就会尽我最大的能力保住你。”
　　苏淳没说什么，转过头去。

　　“苏先生的身体，要想能彻底调养好是不太可能，养好个七八成的话，如果按照我交代的那些做法注意着，有个十年左右就差不多了。”杨医生抬起眼，目光停在远处那个年轻人流丽的侧脸轮廓上，无声叹气，“只不过他现在这个状态，大概不会好好配合吧。”
　　霍岐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把拳头攥出了血，压着嗓子说：“我会让他配合好的。杨老，请你竭尽所能。不能让苏淳有事。”
　　杨医生重新审视面前被人称作“冷血阎王”的大家少主，似乎能从男人黑峻的眼仁儿里看出他深藏着的感情，“我尽力吧......”

　　当晚，霍岐吩咐需要保镖和自己同住一个房间，便于保护，毫无疑问，人选落在苏淳头上。
　　苏淳懒得跟他玩这套，左右不会少一块肉，还能睡舒服的床，他何乐不为。
　　然而刚一进门，苏淳就被厚重潮热的水汽给差点逼出门外，更可怕的是水汽里还夹杂着特别浓郁的药味。不同于普通的草药味，这味道甚至连一点药香的气息都没有，全是能呛死人的苦涩，光是闻着那味道，苏淳就觉得整个人都蔫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溜掉，结果里面跑出来一人拉住他。
　　“水温正好，快进来！”这人满头满身大汉，脸上水汪汪的，衬衣袖子高高挽上去，风度全无，却是柯凡。
　　“你这是在做什么？”苏淳憋着气勉强问出声。
　　柯凡不容分说，把他拉进房间咣当一声砸上房门。他面色也不好，想来同样受不了这药味。拉着苏淳直奔浴室，那里头云笼雾罩中摆着个足够大象洗澡的浴桶，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拿比自己手臂还粗的木棍站在矮凳上费力的搅拌着里面。那股药味就是从浴桶里散发出来的。
　　柯凡把苏淳往前一推：“老板，人来了。”
　　男人头也不抬：“脱衣服进来。”
　　柯凡像中了邪似的，手忙脚乱帮苏淳脱起衣服来，大概是想早点逃离这里。后者夺过即将被扯断的衣扣，“我自己脱，你出去吧。”
　　柯凡见自家老板没表示等于默认，忙不迭逃了出去。
　　苏淳看了这会儿，再傻也明白要做什么了。他说不上来心里是悲苦还是哀怨，一路光着身体在雾气缠绕中走过去：“泡这玩意儿能让我多活几年？”
　　霍岐人高马大，可他自小都是锦衣玉食，什么粗活累活都没干过。而今不但要忍受极度难闻的草药味道，还要搅拌混合了药的一大桶水，早就汗湿全身，连裤子都紧紧贴上了大腿，脸上的汗跟雨水浇下来似的往下流。霍岐一点难以忍受的表情都没露出来，跟没有五感似的。他听到苏淳的话，仍不抬眼：“每个星期泡两次，坚持十年。”
　　苏淳低着头，蹬着凳子进了浴桶。桶里的水极热，苏淳皮肤不算白的，一进去也立刻给烫红了。那种烫得让人即将忍受不了却又恰好不会伤人的温度最是难受，苏淳皱着眉头，强忍着不吭声。
　　浴桶之所以高，是下面还有个专门烧炭火保持温度的空间。想来这个酒店的服务真够到位的，浴室够大，还能容忍客人在里面烧火洗澡。
　　霍岐等苏淳完全浸泡到浴桶里才停下搅拌，抽/出长棍子。苏淳瞥一眼那棍子，不是普通木料的颜色纹理，想来也不一般。霍岐放好棍子，回来按着苏淳的肩膀让他连下巴都沾到了水：“这样泡着，两个小时。”
　　男人的声音隔着水雾，似乎被水给润了，透出温柔的味道。苏淳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好像他们俩之间就真的只隔着一点水汽这么远的距离，什么怨恨痴缠都没有了。
　　“待会儿可能有点难受，忍着点.......”静了一会儿后霍岐又说，他还没说完，就听见苏淳“嘶”一声抽了口凉气。
　　“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还蜇人！”苏淳条件反射地摸到感到一股被蝎子蛰了般锐痛的大腿上，却什么都没摸到。
　　霍岐知道马上要到杨医生所说的常人不能忍受的阶段，于是防范着按住苏淳。后者接连又感觉到好几次痛感，越来越密集，等到浑身都疼得无法躲避时，他想站起来：“我不泡了！这药浴也太邪门了！”
　　“不行！疼不死就给我忍着！”霍岐一声喝，使劲按下他，“这里头的每样东西都价值千金，多少人想受这份疼还受不到呢！”
　　“让给别人好了！老子才不做白痴！”那感觉已经不光是锐痛了，苏淳身体在强悍，也是正常人，正常人都怕疼。何况这疼可非一般疼痛能比，简直是古代十大酷刑的集合体。他挣扎着要站起来。
　　霍岐也怒了，掐住苏淳单薄的肩膀牢牢按着他：“不到两个小时你他妈休想出来！给我老实待着！老子对你的心血，你全当驴肝肺！”
　　苏淳抬手就要给霍岐一拳，后者看出如果自己躲开苏淳就得逃跑，于是他硬生生受下来，下颌骨被狠狠揍上了一拳。霍岐强忍着不撒手，下死手把苏淳给按结实了。
　　疼痛避无可避，苏淳莫名其妙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可怖的小刑室里，四只粗大的手押着他，他只能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那块滋滋散发热度的烙铁缓慢却不容置疑地靠近、再靠近......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操/你妈霍岐！你他妈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苏淳突然拼命扑腾起来，越来越激动，脸都扭曲了，那双眼睛里神智全无。霍岐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单纯不想泡药浴，可后来他看出不对了，苏淳的样子频临疯狂，没有人泡药浴能泡疯的。若说疼的，可也不至于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苏淳，你怎么了？苏淳？苏淳！”霍岐捧着他湿淋淋的脸想让他清醒。
　　苏淳早就不管眼前是谁了，一头撞过去后声音里带上股疯魔的尖锐：“滚！你们都滚！畜生！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一个都不剩！滚——”
　　霍岐真被吓到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淳，哪怕是那个对自己毫不犹豫开枪的苏淳也比现在这个让他能接受点。他不知道苏淳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大反应，难道这药浴还能刺激人的脑神经？

　　“老板！老板，这是怎么了？外面都能听见叫声，你们——”柯凡推门进来，一看跟战场似的浴室也吓了一跳。
　　“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给我把他按住！”霍岐大吼一声吼回柯凡的神智。
　　柯凡也顾不得那味他闻得了闻不了了，冲上来就把眼看着即将逃走的苏淳给捉住，两个大男人对付一个人，按常理说很容易。可现在是他们俩对付一个疯子，还不能伤到他，这就有点难了！
　　而苏淳，他真的已经差不多疯了。越是感觉到有压力，他就越反抗挣扎得厉害。他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又泡了水，光溜溜的很好不好下手，对方两人一个不小心，就在他身上掐出了淤青。
　　“放了我放了我！你们这帮畜生！老子跟你们拼了！老子死也要拉着你们！”苏淳狂乱地嘶吼着，还下意识要去找刀一类的凶器，以至于好几下打在霍岐和柯凡脸上。这下可好，三个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霍岐忍无可忍地吼回去：“苏淳！你他妈清醒一点，你看看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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