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灯

作者:芥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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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壹陆)长歌


      仙道转身往外头草地上去寻流川,极目远看,一片葱绿的草芽儿在风中,宛若地上铺起一层绿茵茵的毯子来,清风四起,令人心旷神怡,他立了一会儿,暗中想,这般的好天气,那小子不定又躲在哪里睡着了罢?
      果不其然,只往草原深处走了约莫片刻,就瞧见一个白衣的少年卧在草地上,旁边趴着一只白毛皮的狐狸,一人一狐,谧然成景。
      仙道轻手轻脚的走去,在这少年身边蹲下来,看他漆黑头发铺得一地,长长睫毛合着,肤色苍白,嘴唇淡薄,整个人犹若雾中踱来一般,清冷冷的瞧不出究竟,金灿灿的春阳射在他身上,也似照出个虚幻般,不知是真是假。
      仙道凝神瞧了他半晌,瞧着那苍白无色的脸庞,情知此面是假,那流川的真脸当是掩在这假面目之下,微微叹了一声。
      他叹气极清,不知为何地上的少年却立时醒了,一双漆黑眼睛睁开来,亮晶晶的眼珠在他面上转了一转,轻声道:“仙道。”
      仙道对他一笑,折了一支草茎放在唇上含住,在他身边躺下。
      流川点漆似的眸子在他脸上望了望,许还是困,忍不住又合了眼睛去睡,耳边听见仙道轻声唤自己:“流川?流川?”也懒得睁开,只唔了一声应他。
      仙道转身坐起来,伸出手去揉揉流川头发,一时抬头瞧瞧天,一时又瞧瞧流川,他一路赶来,总觉得攒了许多的话,想要和流川说,但真叫见到了,心中就只剩平安喜乐四字,倒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呆了半晌,仙道又复躺倒流川身边,眼睛还只瞧着头顶一方湛蓝天色,口中含糊柔声问道:“流川,咱们俩个,定然会在这草原上呆许多许多年罢?”
      流川的睫毛动了一动,未曾答话。
      仙道便兀自说道:“不知为何,我近日老是想着咱们若是长大了,该是怎样情景。我父王年岁逐渐大了,只怕再过些年月便要由我来做长夏族的王汗。前些日子,族里出了些事情,只叫我一个头两个大。流川,你最是明白,我这人不喜麻烦,只盼着这一生都能清清静静自在悠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无羁绊,就这么逍遥快活的到老到死。我小的时候,总爱和父王说这个,他便怒了,责骂我心无大志毫无长夏王世子的气魄,说我说的都是些混账话做不得数的,可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悠闲自在无牵无挂的过一生,未必就比不得心有壮志要做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他沉默许久,突然一笑,将眼睛闭上,“我怎的和你说这些,你又要嫌我吵你了……”
      流川睁开眼睛,转头看他,长长睫毛微微垂下去,不知在想什么,等过了片刻,才开口轻声道:“那你可想到了么?”
      仙道一怔,啊了一声,眼珠在流川脸上一转,笑道:“你是问咱们长大的情景么?这个却想不到,不过啊,流川你总是和我一道,咱们俩个必然是在一起,到老到死也不分开,一道变作老公公了罢?”说着挑一挑眉,“只盼你日后成了老公公,可不要再来找我过招打架便是。”
      流川嘴角一撇,哼了一声,眼睛转向天上,眼睛澈明空灵,心中想仙道方才所言,微微摇一摇头。
      仙道于他一言一动都极挂心,登时问道:“怎么?”
      流川乌黑的眼珠看了看他,淡淡说道:“老死不分,天下怎会有这般轻巧的事。”
      仙道心中一紧,坐起身来,将眉头暗自蹙了一蹙,突而又是一笑,朗声道:“不轻巧也无妨,反正流川你是我仙道彰的耐吉,咱们若是分开了,就算你这小子溜到天涯海角,我自当寻了你回来便是。”
      流川长长睫毛垂下去,神色淡然。
      流川比仙道年差五岁,可小小年纪,家破人亡,一路走到这长夏草原,所见不知多少人世苍茫冷淡,世道艰难暗沉,其所历,自非这生在长夏草原,所见都是青空碧草,所交俱是草原上爽朗淳朴的牧民的长夏王世子仙道所能相比,性子自也是更多几分凉薄无情,湛明漠然。饶是如此,听到仙道这番话,面上也不禁露出柔和之意。

      待长夏族尽数迁回草原后,又是热闹繁盛的好景。一如仙道所言,长夏王欲令独子早日接手这长夏族的王汗之位,将许多事情,都分与仙道去做,仙道比往年自然忙碌许多,平日里得等好几日,才能跑来安西的帐篷找流川。两人见面必打,有时在帐中,有时在外头草地上,他两人年岁俱增,与武学的领会也更进一层,比试中凛然有绝顶高手不动则已,动则掠火的意蕴,有时小孩儿性子一起,竟施了轻功,在半空之中腾跳飞跃,衣带飘飞,宛若神仙一般,倒叫草原上牧民好生吃了一惊,只暗自道,这世子与他这位耐吉,想来都不是凡胎。
      这日流川和仙道又在草原上玩闹,直到天色暗黑才各自回去,流川从马上下来,走进帐中,只看见安西换了衣装,正提了把草原割羊肉的小刀,站在一隅,扯了自己的胡子来割。
      流川知他身体宽胖,最不喜精心打扮,胡子生的茂密,却不知为何打理起来,心中没来由好奇,静静站在一旁瞧着。
      安西割了胡子,摸了摸短短的一截胡茬,轻声叹了一口气,将刀塞回袖中,来看流川,一双小眼转了转道:“倒是晓得回来,哼哼,认识这长夏世子,可叫你这娃娃性子变得野啦!”说着瞪了外头一眼,仿若仙道就站在那处听他训斥一般,自己呼哧呼哧的坐下,拍了拍身边道,“你来,我有话同你讲。”
      等流川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安西抬手去揪胡子,手指抓空,才又想起方才割了去,忍不住又喟叹一声,沉声道:“娃娃,我再问你,那素书奇阵你仍是不肯收么?”
      流川摇一摇头。
      安西冷笑一声:“什么不肯收,只怕是瞧不懂,心里没个底,这才对我老头子装个样子吧?”
      流川天生最受不得激,听他言辞相激,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安西嘿嘿一笑,又去原地翻了他的油纸来打开,摊在流川面前,小眼闪光,笑呵呵道:“你且别瞪我,我只说一句,你那位耐吉世子,当真是个好孩子,我看他性格温和聪敏,最最机辨,听说如今十七岁,倒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只怕过不得多久,便要接了长夏王的宝位。娃娃,所谓物尽其用,这些物事放在我这里不过是个点火之物,你将他送与你那耐吉,叫他读了,日后兴许有些用处也未可知,如何?”
      流川想到仙道日后治理长夏草原,不知还要遇上什么事情,这素书既是奇书,又是治国的良策,想来有利,听安西一说,眨了眨眼道:“好。”说着将纸包包起,收在袖中。
      安西见他收下,登时大悦,拍了拍衣衫站起,沉声道:“如此最好,我今日就要出门,你小娃娃好生在家里守着,若是回来瞧不见你,哼哼,瞧我老头子不打断你的腿!”说着长啸一声,身形飞转,来去如风,须臾不见。

      安西打得主意却好,他只想仙道无论何物,都定是要同流川一道分享,便是得了奇书,想来也不外乎,故此那仙道彰读了,便同流川读了一般儿,只怕那娃娃机辨聪敏,读的更通,倒叫自家这个小子,少费多少功夫去?
      正如安西所料,仙道收了素书奇阵,只吵吵不懂,一会儿说此书都是汉人所写,他是长夏人,与汉文不过是说的顺畅罢了,非要流川同解,亦或是又总是在流川耳边说书上阵法兵策,啰里啰嗦,吵个没完,说是仙道一人修习,倒是流川陪他读完整部,书上都是些国策良方,或是兵法变通之理,他两个既不临敌,又不上沙场练兵,读虽读完,也不过是记在脑中而已。

      秋天来时,这长夏草原迎来一桩喜事,却是阿拉格木旗旗主的儿子越野同哲哲阿木旗家的女儿巴图巴雅尔定下亲事。
      这越野和植草身为仙道身后四侍,彼此又结为耐吉,关系亲若骨肉,每日呆在一处饮酒欢歌,在草原上原本人人知晓,只不是何时悄悄爱上了植草的亲妹子巴图巴尔雅,那巴尔雅姑娘性子活泼,身形矫健,能歌善舞,人人都夸她是草原灵雀,眼睛乌黑面颊红润,自是漂亮之极的姑娘,越野长她三岁,生的颇俊,待到阿拉格木旗去向哲哲阿木旗家送去绸缎羊羔马匹和玉石下聘,草原上的牧民也俱是觉得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长夏人谈婚论嫁,自不若中原汉人那般繁琐冗长,下了聘礼,两家只需合计了良辰,便可设了新毡,燃起篝火,起了婚嫁。草原上人,无论是谁,俱可来观礼饮酒吃肉,无不欢迎倍至,是以各旗各丘家若有喜事,连长夏草原也都是喜气洋洋。
      阿拉格木旗乃是四旗之首,越野和仙道更是少年之交,仙道身为世子,理当尽兄弟之谊,那植草领了傧相之职,鱼柱又甘为引马,剩一旗呼尔格木旗家儿子相田太过年幼,把交一事当是这长夏世子无疑。
      把交乃是新郎的好友把着新郎臂膀,一道去同在座宾客举杯,宾客回敬,若是新郎不胜酒力,把交就只能将回敬之酒喝光,以证自己好友的情谊。偏偏这仙道不善饮酒,回回必醉,领了把交,想到宴上觥筹交错,不知要喝多少酒,说出些什么混账话,惹来多少人笑话,登时面容愁苦。
      流川听他诉苦,暗自撇撇嘴,心道你自己酒力不佳,又做把交,哪里怪得别人?若是闹出笑话,也是活该。
      仙道发愁半晌,又想起一出,转头来道:“流川,晚上的婚席,你也去好不好?就坐在我旁边。”
      流川摇头道:“白痴,我不会喝酒。”他性子素来乖僻,不喜热闹喧哗,只觉无趣吵闹得很,对婚席毫无兴致。
      仙道用要拿扎人的头发去蹭他,倒被流川让过,顿时扁着嘴道:“可是我就是想让流川也去啊……”声音委屈至极。
      流川冷冷不语,仙道去扯扯他衣袖,唤道:“流川,你去好不好?”
      流川看他两个眼睛对自己眨个不停,面上十分期盼之色,长长睫毛覆下又扬起,冷冷道:“好。”眼见仙道要笑,又抛给他一句,“正好见你出丑。”说着站起身来。

      到得天黑,草原上篝火四起,牧歌一片,四野都是喜气洋洋,宾客奔走,互相道贺,旋即一一落座。仙道是世子,除却长夏王之外,长夏族以他身份最尊,设以主位。人皆落座,自有阿拉格木旗家去请世子上座。
      诸人待了片刻,就见三匹马朝这边飞驰而来,前头领路的自然是阿拉格木旗家的,后面跟着身穿藏蓝长袍的仙道,第三匹上却是个素色衣衫的少年,黑发白衫都飞舞在空中,正是世子那位汉人耐吉。
      三马片刻就到,阿拉格木旗家先跳下马去,牵着马匹到一边,宾客都起身,将手放在前胸,同世子问安,仙道也微微弯腰,算是回礼,随即带着流川,穿过人群,向主位去。众人只见篝火闪动跳跃之间,这白衣的汉人少年身形纤细之极,衣衫上连一丝花纹也无,行走也不若草原上人,每一步都同样大小,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如算计好的一般无差,衣袂飞舞,一头漆黑头发垂在肩后,并无任何装饰,面上也是清冷冷的毫无表情,一点也不像是来参加婚席。这少年容貌平淡,肤色苍白,唯独一双眼睛漆黑无底,澈如明霞,似将天上的星辉都吸聚而去,却也是目不斜视,不看任何人,只跟着仙道,在主位边的席上跪坐下去。
      阿拉格木旗家见世子上座,拍了拍手,示意傧相可成礼,草原上众人才又欢歌笑语起来。

      那巴尔雅姑娘顶着云霞刺绣的包面,由阿拉格木旗家老妈妈搀扶出来,穿着火红的衣裙,裙角都是珍珠银饰,十分华贵,一路向前,领着往篝火中走来,越野穿着明绿色长袍,头发结辫,也自向她走去,两人站在场地正中,越野握住她手,面上喜气洋洋,众人欢呼不止,新郎自揭去巴尔雅头上包面,将她拥于怀中。
      越野带着巴尔雅来,先给仙道敬酒,两人对饮,面庞圆润的姑娘眼珠一转,看见流川,面容上露出些好奇之色来,在越野耳边轻语。越野微微一笑,也斟了一杯,去敬流川。
      仙道忙道:“流川不会饮酒。”伸手欲拦。
      越野笑道:“巴尔雅说,耐吉是手足,手足如骨肉,自当敬他同敬世子一般,这杯却需流川喝下,世子你也是不能替代。”
      流川长长睫毛垂下,顿了片刻,当即起身,双手接了酒杯,道一声:“谢。”说着将酒饮毕。
      这草原酒多用麦子和着泉水酿造,其味很烈,后劲又足,流川只觉入喉辛辣之极,身体如被烧了一遍般,连着脖子都滚烫起来,待坐下来时,仙道凑过来问他:“怎样?”
      流川自己去喝了一口水,摇头以示无事。那厢越野已将身边亲友一一敬完,当下巴尔雅回去新毡,他自己却要去别处,等待宾客来恭喜他。
      仙道将手伸到流川额上碰了碰,笑道:“这酒可厉害,你等会若是头晕,怕是酒劲上来,那就乖乖坐在这里,可不准到处乱走,我喝完那一巡,返回来寻你。”说着揉揉流川头发,起身而去。
      那旁宾客已经将越野簇在中间,玩闹取笑起来,只推着他朝新毡里唱歌来玩,越野推脱不过,又是喜事,草原上原本爱唱情歌,就端个酒杯,站在新毡外头,兀自唱起来,每唱一段,就有人斟了酒让他饮下,喝毕再接着唱。
      仙道站在一旁,听他声音飘飘荡荡的浮在这草原上空,心中挂念流川,忍不住又回首去看,瞧着那素服的人影静静坐在远处,顿生温柔之意,低下头微微一笑。
      再过一时,那越野已然口齿不清,想来是开始醉了,口中含含混混,不知所唱,旁人再给他递酒,接过就喝,到后面竟然站都站不住,往后歪倒下去。
      诸人都是大笑,暗叹这阿拉格木旗家的儿子太过憨厚老实,竟不知身后还有把交,只把酒给把交喝,推却了便是,如今醉的如泥,半搀扶着,将越野送回新毡。转回身来,都敬仙道。
      仙道原本打定主意,能推的就推,能躲的就躲,只一面后退,口中道:“我可不善饮!”旁人哪里管他,上来就是三大杯,待喝完了再敬,吵吵闹闹,你推我敬,乱成一团,这些牧民平时哪里有这般亲近世子的机会,仙道在草原又美名甚众,故而人人都来敬他,待得七八杯下肚,仙道只觉脑中昏沉沉一团浆糊,眼前所视,都是两个三个,瞧也瞧不清楚,走路也是踉跄,情知喝的高了,哪里肯再饮,伸出手去将敬酒之人拒在一边,微微一笑,脚步磕绊的往流川那处走去。
      众人见他确实喝的多了,也不为难,各自散在一边,互相斟饮,彼此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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