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若水

　　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就有人将一叶秋带离大牢，来到衙门的某个房间。门外隐约可见站了许多的守卫。一叶秋余怒未消，因此根本没有心情去询问那人。如果天心和若水死了，他还苟且偷生就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无所谓别人将怎样对待他。
　　他们走进房间，只见房中仅点了一支昏暗的蜡烛，房中央还临时挂起了一道垂帘，依稀可见帘后坐着一个人，似乎有一点熟悉。剑魂此时也站在房中，正对着一叶秋。等其他的人躬身而退之后，房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剑魂恭恭敬敬的对那垂帘之人说道：“大人，就请您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的说与一叶秋听，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
　　一叶秋兀自嘴硬的说道：“哼！好啊，我倒要听听你们怎么自圆其说？”其实一叶秋心底里又何尝不想听听他们所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剑魂根本就没理一叶秋，只是在等待那垂帘之人的回应。
　　垂帘之人默然不语，反复掂量此番述说真相的厉害关系。良久，他长舒一口气，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样，说道：“若水郡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这中间的曲折还得从先皇崇明皇帝说起……”
　　他又顿了顿，整理了一下繁杂的思绪，随后才娓娓道来：“崇明皇帝仙去之前一直未立皇后，想必你们都不知道这其中缘故。当年皇后去世时，也曾有大臣建议崇明皇帝另立皇后，但当时后宫中尚无一人育有皇子，皇上担心马上立后，会引起将来太子之争，于是此事便被搁置了下来。先皇勤于朝政，并没有特别宠幸的妃子，唯有一个云贵妃，因为其知书答礼、品貌兼备，又从不与其他妃子争宠，而深得皇上的心。在皇后去世后的第二年，云贵妃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本来皇上立刻就要兑现他的承诺，将云贵妃立为皇后。可惜云贵妃自生下皇子后身体就一落千丈，遍请名医都不能治愈，雪上加霜的是，第二年她又为皇上诞下一位公主，身体更加虚弱，不久便撒手而去了……”
　　一叶秋听到这儿不耐的插话道：“可这些与若水郡主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剑魂看了他一眼，随后幽幽的说道：“你可知这小皇子是谁？而这小公主又是谁吗？”
　　一叶秋一时语塞，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头却如针刺一般：“……”
　　那垂帘之人又叹了一口气，接过剑魂的话头说道：“这小皇子就是当今圣上，而这小公主就是若水郡主，不，应该是若水公主才对！”
　　一叶秋心头猛的如重锤击打，痛彻心扉，虽然他已经有所怀疑，但真的由别人嘴里说出他还是不能相信，他绝望的挣扎说道：“凭什么？就凭先皇一直未立后就断定若水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吗……”
　　那垂帘之人打断他的话，道：“当然这两件事看似是毫无关系，但先皇不立后的理由我只说了第一点，我还要将这第二个理由说给你听……就在云贵妃生下小皇子后的第二天，云贵妃的孪生妹妹、名将司马天涯的夫人、也就是若水公主后来的母亲前来看望她。这司马夫人娘家名叫云湘晴，她和姐姐云寒优、也就是云贵妃都是当时天下闻名的美人，但在气质上，云寒优是大家闺秀，而云湘晴却是小家碧玉，再加上征远大将军司马天涯常年征战在外，云湘晴自嫁于司马将军后实际上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她多年来独守空闺，膝下又无一儿半女，因此变的更加愁容满面、弱不禁风。然而正是她那我见犹怜的容貌和气质却深深打动了先皇的心，那张一枝梨花带雨的脸从此便牢牢的刻在先皇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一叶秋一听见他提到若水就心急如焚，但听那人慢条斯理的叙着旧事，急的一叶秋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正要发作，却被剑魂的眼神制止，仿佛是不想打断一个人倾吐多年来淤积于胸的自己伤心的往事一般。一叶秋见状也只好耐住性子，仔细听下去。
　　垂帘之人停顿了一下，仿佛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地方，良久才回过神来，接着说道：“过了一个多月，边关传来消息，报司马将军在和敌人一场激烈的战役中，不幸战死沙场。那云湘晴得到消息后如晴天霹雳，当场倒地，竟昏死了三天三夜。云贵妃虽然自己身体也非常虚弱，但仍挂念妹妹的安危，又可怜她从此孀居在家，再无欢乐可言，便向先皇提议要接云湘晴入宫，姐妹相伴，互相照应。先皇当时正为那云湘晴茶不思、饭不想，没想到云贵妃竟然创造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当然一口答应，并且亲力亲为的筹备此事，不出一个星期，云湘晴就应诏入宫。先皇本就是个饱读诗书、风流儒雅的翩翩男子，而那云湘晴出阁前紧守闺房，出阁后又无心爱之人牵挂怜惜，寂寞孤独早已是她的坐上宾，两人相遇都激发出本身早已淡漠的感情，竟仿佛相爱了几生几世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先皇仍然信守要将云贵妃立后的承诺，但对她已是敬重有余而恩爱不足了，他的心已经全部放在了云湘晴身上。他们的关系毕竟是纸包不住火的，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和后宫，甚至有居心叵测的人挑唆众臣向先皇发难。先皇心中虽然极端苦恼，但只能极力否认、隐瞒，因为云湘晴是司马夫人，是必须在丈夫死后竖贞洁牌坊的，因此作为一国之君又怎能冒大不敬而为之呢？这时正在朝中流言四起的时候，云贵妃站出来辟谣，力保先皇没有做出任何对祖宗礼法不敬之事。众大臣见先皇的宠妃、太子的母后、司马夫人的亲姐姐都否认有其事，就算还有什么怀疑和居心，也暂时不能为难先皇了。再加上此事平息后的三个月，云贵妃就又怀上了若水公主，朝中就再无流言蜚语了。其实云贵妃是知道先皇和自己亲妹妹的私情的，但她总是为先皇考虑，顾全大局，硬将痛苦往肚子里吞，还责怪自己因为身体欠佳烦恼了先皇，更为自己将妹妹招进宫给先皇带来了欢乐庆幸不已。先皇和云湘晴都感念云贵妃的大仁大义，特别是那云湘晴，本来心肠就不坏，更加对姐姐感激不尽，他们三人倒是难得的相处融洽，就连云湘晴怀了龙种却碍于形势不得不坠胎时，也是云贵妃一直守护在侧……”
　　剑魂和一叶秋都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惊天大秘密，一时愣在那里，心中都为那云贵妃的善良、云湘晴的可怜而唏嘘不已。剑魂忍不住插话道：“那云湘晴固然命苦，就算有先皇眷顾，也无名无份，可那云贵妃的宽容岂非更加难得，女人要做到这点真是不容易啊！”
　　垂帘之人又长叹一声，道：“你们只知道这样的女人可敬可叹，令人佩服，你们哪里又知道她的心，又岂是一个苦字能够代替？她没有自我，一生都为别人而活，到死都不能将心中的伤痛说给别人听！” 他因为心情激动连语气也颤抖了起来。
　　那人停顿了一下，待心中平静下来，才说道：“就在她生下若水公主后一两个月，她就因病而故了。人们只道她长年病魔缠身，禁不起临盆这样的劳累才去的，其实这只是一个原因。我想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的心早已破碎，在她身体最脆弱的时候这心上的裂缝也夺了她的命……”他的语气又激动起来，仿佛就是他亲身经历的一般。
　　他又停了停，继续说道：“在云贵妃临死前，她力劝先皇在她西去后断绝和云湘晴的往来，因为没有了云贵妃的庇护，他们的私情将再也隐藏不住。当时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藏危机，而他们的私情终将导致先皇和云湘晴的灭顶之灾。云贵妃还留下遗嘱，将若水公主在满周岁的时候过继给云湘晴，以弥补她因为先皇而终身无后，她是带着对别人的无尽牵挂走的啊！”
　　他在短暂的停顿后，又说道：“先皇果然在云贵妃去世后断绝了和云湘晴的往来，云湘晴也搬回将军府，他们虽然痛苦万分，但考虑到当时朝中的局势，也只能出此下策。先皇是打算平息了朝中的异党，再考虑他和云湘晴的将来。若水公主确是在满周岁的时候送给了云湘晴，她对若水公主视如己出、爱护倍至，倒没有辜负云贵妃的一片深意。可惜云湘晴自回到了将军府后，因为对先皇夜以继日的思念，郁郁成疾，竟然在等到先皇平息异党的那一天、在若水公主五岁时也不治身故了。两个对先皇都至关重要的女人先后死去，这对先皇是非常沉重的打击。从此他再也没有立后，甚至没有再纳妾，身体也每况愈下，六年后，终于也留下个年幼的太子西去了。”
　　他一口气说完最后的故事，语调里有说不尽的沧桑落寞，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一样。他久久的沉默，不发一言，仿佛时间、空间都停止了似的。
　　剑魂和一叶秋也呆立原地，一叶秋更是心灰意冷。他的心里已经知道这些都是事实，而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仿佛也渐渐清晰了起来，事实是如此的残酷，他要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
　　这时垂帘之人又说道：“所以当今圣上和若水郡主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妹，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当今圣上的功过如何，但对自己的亲妹妹做出……那……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将当今圣上和若水公主小时侯的乳娘唤来，你一问便知。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甚至可以在此间事情一了，就让当今圣上和若水公主滴血认亲……”他的话嘎然而止，语气里有一抹深深的难过、遗憾，仿佛突然发现自己最疼爱最信赖的人，就是掩藏在幕后欲置他于死地的敌人。
　　剑魂仿佛知道那垂帘之人的心事，于是对坐在帘后阴影中沉默不语的人说道：“要不您先回去吧，这次多亏您能前来，并将如此重大的秘密和盘托出。我想一叶秋已经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了，我们一定会替您保密的。”
　　那人没有说话，但剑魂隐约见到他在垂帘后点了点头，于是打开房门召唤那几名跟随而来的侍从，然后随着众人从后门走了出去，其中一名侍从遵此人之意前去传唤宫中的乳娘。这些动静一叶秋仿佛都没有在意，他只是呆立原地，心乱如麻。
　　剑魂看到一叶秋那恍惚的神情，非常担心，知道现在再去强迫他说什么，他一定非常痛苦，但剑魂一想到天心现在生死未卜，也只好狠下心来问道：“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虽然知道圣上与若水是亲兄妹，但具体原因也不甚明了，今天不光是你，我也是第一次明白个中情由呢！”
　　一叶秋听了他的问话，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你凭什么相信他呢？他又怎能随便召唤宫中的乳娘？更怎么可能让皇上和若水滴血认亲？”他在心里似乎还要做最后的挣扎。
　　剑魂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明远皇帝。”
　　一叶秋其实已经猜出来了，在皇上讲述自己父母的故事时就听出来了，只是他的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这仿佛给他宣判了死刑一样，而法官就是若水――当今圣上的亲妹妹……他心底一直深爱的女人……一切事情的幕后主谋。
　　一叶秋痛苦的、慢慢的蹲了下去，他的双手紧紧的抱着头，发出一下一下若有若无的抽搐。
　　剑魂也蹲了下去，面对着他，一把抓住了一叶秋的肩头，猛力的摇晃，仿佛要将他摇醒一样。剑魂大声的嚷道：“一叶秋！现在不是难过、绝望的时候，天心还在她手中，她是为了要救你才遇险的啊！你难道忍心抛下她不管吗？我们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现在一分一秒都不能再耽搁了啊！快告诉我天心到底有什么计划？”
　　一叶秋被剑魂猛然摇醒，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有一份感觉现在非常的强烈，那就是天心！是啊，是天心！他竟将她忘的一干二净！若水的事让他伤心欲绝，那么如果天心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将万劫不复。
　　一叶秋大梦初醒，急切的对剑魂说道：“是啊，是啊，一切恩怨都暂时……暂时放下吧！天心……天心昨天来大牢中见过我，她那时情绪非常不稳定，说要将我救出，还说要和若水演一出戏……她嘱咐我，如果今天牢外面有什么动静的话，千万不要惊慌，她甩开一干人后就返回来救我……”
　　剑魂急急的抢问道：“那她可对你说过要去哪里？从哪里返回来救你？”
　　一叶秋使劲的回忆，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说道：“我想起她曾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诺言什么的！她说自己很傻，很……自做多情，以为那些话都是……都是真的。她说要将若水带到一个……一个什么地方去，她要将……将什么还给若水！”他努力的回忆当时天心说过的话，但因为一叶秋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因此复述的牛头不对马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剑魂隐约的感觉到天心当时说的是什么。天心当时一定以为他心中真正喜欢的是若水，在伤心难过之下才说出要将他――剑魂――还给若水这样的话。她一定是计划假装劫持若水，然后将他和衙门里的重兵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然后她再折返回来救一叶秋，却万没想到若水就是……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天心会带若水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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