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时再来

作者:杏子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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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


      孝期未过,不宜婚嫁。
      两人分房而寝,干活吃饭倒不能效古人“七岁不同席”。阿辰待良时很好,良时知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反倒时常惶惑,不再冷面,而是淡然。阿辰道她有心事,却问不出也倒不破,只有待她更好。
      阿辰几乎每至半夜,悄悄推良时闺门为她掖被,不知良时时常失眠,闭着眼任他来去,睡颜以假乱真,呼吸平稳,心不起澜。阿辰从未发觉有异。
      今日林中夜鸦晚鸣,阿辰守良时一阵,轻轻离开,点地声微不可觉。
      良时缓缓睁眼,心下仍是迟疑。近来每至夜,鸦啼鹤鸣不绝,后山何时如此喧闹?而阿辰……就此身手,不是鬼神便是高手。她知,撞破了就像古代神话中半夜撕羽织锦的仙鹤,拂袖而去。到底是明白的孤苦度日,还是迷糊的幸福过活,良时确有挣扎。可他明明是江湖中人,应那句万州孤鬼所云“煞气太重”,那么他应该手刃无数……良时深深的毛骨悚然。他到底图谋她什么?报恩?不像,若是为情……良时自嘲,阿辰自道的身世是真倒还略有可信,毕竟侯门深似海。可若是江湖中人……甚么软红十丈、血雨腥风没经历过?
      良时在前世的电影小说中看得多,人们总觉得终老山野是游戏江湖的内心最后净土。可哪有仍与江湖牵丝板藤的退隐江湖?更何况,从来没人问过那些净土们,他们隐约感受到伴侣的不同该怎么做,是不闻不问,还是……?如果她仅是孤女,倒也能自欺,可她还守着一个惊天的身世之密。
      谁知这宋楚国皇帝到底有多在乎何芳菲?
      亡国遗孤现世,又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蠢蠢欲动?
      阿辰纵使有情,在巨大的利益或是威胁前,这情能有几分是给她魏良时的?
      她何德何能……对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深觉患得患失,惶恐不安。那么试探试探?她又嘲笑自己,怎么试?更何况,人性都经不起试探。
      到底……到底,还是爱的不够。如此清醒的分析得失,魏良时,你才真正自私,你最爱的其实是你自己。
      无数的声音告诉她“难得糊涂”“何必较真”,她并不是不想学,只是觉得承担不起万一发生的背叛或是别有用心的接近。她不是历经红尘沧海桑田的女子,仍然期待以及恬不知耻的渴望那样一种爱情,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婚姻。哪怕争吵却少有隐瞒,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必撑着一张笑脸面对彼此。共同面对风雨,打断骨头连着筋。年少植树,老来乘凉。两人再一起入了棺木化作尘土。
      此时阿辰已归来,在良时的门前稍停,略后推开自己的屋门睡去。
      良时翻身,眼见地志与药丸尚未收归,思索一番后合眼睡去。

      “阿辰,今日且试试我做的鱼如何。”良时将雨端上桌,又取来菜碟将前几日腌的芥菜倒出。
      “这鱼倒是精巧,头尾红烧,中间炸炒。今日可是什么大日子?”阿辰笑道,转身用热水漱碗筷。
      “难道只有大日子才吃好的么”良时轻笑,“平日也无虐待你呵。”
      阿辰见良时近日愈现的小女姿态,心中略略一喜,薄唇带上一丝弧度。
      “好罢……今日是我的生辰。”良时前世的生日,算不得骗阿辰。现世的生辰一向清淡,师傅平日疼爱她,只是她的出生之日便是何芳菲的忌日,不便祭拜,一切茹素。
      阿辰脸上略有古怪,朗目微眯,慢吞到“那要吃红蛋才是正经。”
      “别老充小装嫩。”良时讪笑,“你的生辰我还不知呢。”
      “哟,原来是探问小生生辰……良时我知晓你能干,可是配八字的事还是留予媒婆罢。”阿辰促狭,剑眉挑动。
      “作死!”良时弹他,让他轻巧闪过,手却反被阿辰握住,“嗯,长好了呢。”良时一时不辨这是孟浪之举,任他握着。
      在阿辰宽厚的手掌中,良时的手显得娇小而柔软。修养一阵的手心嫩嫩的,与阿辰微粗的手心相抵,有种令人颤栗的悸动流过两人心房,立即跳开。
      两人同时有些赧然,良时小声道。“快尝尝,要不就腥了。”悄悄看自己的手指,新生的指甲已能护住指尖的嫩肉,可是……心里什么时候才能重长出薄薄的铠甲?方才的旖旎暧昧烟消云散,良时一时悲喜莫辨。抱出师傅藏的陈酒,“略喝两杯即可,若是若是痛饮宿醉,罚你一月……”咬唇苦恼,现下的阿辰当真是无一不精,罚他甚么都无关痛痒。
      “罚我一月……亲不着你。”
      “好你个登徒子!”良时佯怒,“那您请便,喝死作数。”
      ……
      良时吃鱼一向极慢,阿辰习以为常,吃鱼吃菜,很是开心。
      “良时,你师傅有说过你的身世么?”阿辰随口问到。
      良时一愣,“嗯,师傅说我自他的药铺门前捡来,襁褓中有我的生辰。”当年师傅也是如是解释予村中人听。“本来想一直留在药铺等亲人相认的,只是后来战乱……”
      见良时不欲多说。阿辰拍拍良时的手,以作安慰。
      “以后,你有我了。”
      良时笑得恍惚。
      “……阿辰,你问过我的愿望,那你呢?”
      “以前没有……”阿辰定定的看着她,黑色的眼瞳像是一个旋窝,将她温柔的包围,“以后有,那就是你。”
      “……说正经的。”良时心酸,这话有几分真假?她愿意相信,却也怕越美的花越带毒,越美好的感情只是镜花水月。梦醒,便是万劫不复。
      “执汝之手,与汝偕老,生死契阔,与汝诚悦。”摇头晃脑的背,“嗯,江州纨绔子弟的打油诗太歪,我可翻了数日古书,数此句最有气度。”轻轻将良时的碎发拨到而后,“……不许不喜欢。”
      良时耳后一热,脸偏过一旁,听出他的有意调侃,“嗯,江州纨绔用此句调戏过多少黄花闺女了”
      “……那江州纨绔听过一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琴棋书画我样样不精,是不是很没有情趣?”良时不敢期许如此风雅,也不想要大多数婚姻中的“至高至明至日月,至亲至疏至夫妻”,她只希望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不光只有相敬如宾,更有彼此的了解与信任。
      见阿辰不语,良时接着说,“想起以前看的闲书里夫妻调侃,夫问妻要甚,妻云一点零花,两句好话,三餐饭食,四季衣裳,五十年不变。夫笑而斥妻,咄,你也敢想,每日两顿剩饭剩菜吃着,几件卖破烂人家也不要的衣服穿穿,一天一顿骂,两天一顿打,就差不多了。”
      说完两人都笑,情深几许,才说的出这般情话。
      为什么他们都想要与子偕老?苦苦对着一个人,不会腻?总有争吵,不会烦?更何况“若一人心想山野,另一人心向万千繁华,或者是说两人根本就有云泥之别,谁将就算不算是一种束缚?”
      良时的眼再也不躲闪,一分一秒也不舍得从阿辰的脸上移开。何苦守在她身边?粗茶淡饭,布衣荆钗。她没有继承何芳菲的绝世容颜,绝顶的聪慧、显赫的身世,往上的野心,甚至是穿越女一般的好运气。而他,倒是真真的穿越男主的模样与才华,如此朗目星眸,气宇轩昂,明明就该站在万千人的高处,或诤诤而言慷慨陈词,或运筹帷幄气韵沉雅。
      阿辰看出良时的惶惑,“良时,莫要钻牛角尖。心甘情愿的相守,就不算束缚。”
      良时笑着,“阿辰,我也想大概是自己钻了牛角尖……所以这几日一直失眠……”
      “想考我?嗯,这个简单,我先来为你诊诊脉……”阿辰拉过良时的手。
      良时躲开,见到阿辰的指尖微微泛红,“傻瓜……傻瓜真的没有什么想和另一个傻瓜说的事情么?”
      “你想听什么?”阿辰听出良时言语中的古怪,沉声问到。
      “想听……想听你欢喜我什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良时明白,她原来不打算做的试探,自己已经言不由衷了。
      “……良时你何必妄自菲薄?是我配不上你,如今的我一无所有,除了皮箱稍好一些之外……”
      阿辰仍是顾左右而言它。
      良时摇头,“阿辰,你还不肯说实话么……他们称你为什么?三护法?”
      阿辰微微惊愕,随即微笑,“良时,难不成你休眠不足产生了幻觉?还是演绎瞧多了?演绎里的护法也只有左右之分,哪来的一二三四?”
      良时想起前几日实在按捺不住悄悄尾随阿辰,远远看到夜间的树影中的黑衣人在阿辰身边跪下,个个恭恭敬敬,身手不凡。而那一刻阿辰冷面下令,生杀果决。月光下仿若玉样阎王,睥睨天下,威不可言。
      仿佛就是另一个人。

      也许,从来就是另一个人。

      良时眼中浮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垂头,“这几日我细想与您的过往。三护法好生严谨,演技令人实在佩服。是小女太入戏,呆傻痴嗔,故作聪明……以为人走我留不住,人来就是一辈子……”良时不再掩饰她的爱慕,她本也不想揣测阿辰不怀好意,若是他真的只是把良时这当作净土,言语至此,他应该道出实言……可是阿辰对那些树影中的人一直闪烁其词。
      他仍有隐瞒。
      而那些隐瞒……良时不敢想,那些何芳菲的遗物,她确信自己已经安放无恙,只是面对这些深不可测的实力……
      只能装作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能装作,她真的只是因为不忿他的隐瞒。
      “本来我也想装作无知,浑噩一时有可能拖成一世。”
      “可是我想你明白,可怕的并不是不幸福、不快乐,而是幸福快乐,而有不知它们何时而止。”
      阿辰一直沉静的看着良时。眼睛里波澜不惊,唇却紧紧的抿住。
      “是我胆小,你的好,令我惶恐……向来福薄缘浅,此次,让我亲手断掉罢。”
      她自嘲,这便是穷人的自尊,明知要不起,却说自己不想要。
      “我不会说出关于您的任何,阿辰也从未出现在我左右……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良时在阿辰面前跪下,叩首。
      “你……到底做了什么……?”阿辰铁面,艰难的吐出这句话,额上青筋直跳,黑眸里满盛着深深怒意,即使全身麻痹不能动,森森的怒气却满溢了整个小小的房间。
      “师傅念我医术不佳,特地留予我若干怪药,其中一味便是麻药。所用与寻常不同,以酒为引……六个时辰后自解。烦劳您久坐、口不能言。天气晚凉,不必远送。”
      良时为他披衣。
      “别……走……听……我……说……”阿辰艰难的吐出,良时一顿,不忍看他。
      时至今日,于事无补。
      良时转身背上包袱,阖门远去。
      不再想他到底想说的是什么,疾步快走,快得可以忽略自己的内心叫嚣着什么。
      抬头看那轮山月,是不是该庆幸那日偷听,她处于下风位置,听到他命令暗卫不必在此守卫,一切由他?

      兜兜转转,终是出走。始终为他,或走或留。
      算不算,太傻?
      良时这才流下泪来。即使自己再渺小,终究是再倔强不过的一个。断甲不拔除会烂掉手指,充满隐瞒的感情不斩断,她又如何与自己相处,又将那些用生命保护她的人们置于何地?
      五味子、女贞子、莱菔子、葶苈子、白芥子采摘后会放在密封的瓮子里,没有芳香的益母草、木贼草、夏枯草、大青叶、板蓝根、首乌藤吸纳在木箱里,蕲蛇、乌梢蛇、蜈蚣等动物药烘干后应放在贮有石灰的缸中,剧毒的药物也会细心收藏……成千上万的药材总有方法安放,而她这颗药心……良时对自己微笑。
      总会有办法的。给一点阳光,给一点风霜,给一点时间。她总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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