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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后
“钮钴禄公子，还麻烦您随在下走一趟寒舍。”福长安给予了他足够的礼貌和尊重，尽管从表面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不过是个八九岁的稚童，而他已近成人。
最先有所反应的马车夫快速抢在钮钴禄•善保前答道：“爷，这不甚妥吧？”
福长安心知他这是怕自己的身份被捅破，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顿片刻后，不带丝毫疑问半跪着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奴才家里人随口取了个猫儿狗儿地唤着，亏得……大爷给奴才赐名，不巧冲突这位爷的名讳，还请恕奴才不敬之罪。”
善保正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这一主一仆的对手戏，若不是身上还穿着被撕破的衣服，还真看不出他是刚刚差点被人欺负了。听这话他不急不忙地答道：“鄙人正要感谢这位小哥的救命之恩，又怎谈得上是恕了小哥的罪？”
“叫你说你便说，那么多话作甚。”福长安有些不耐地看着这一幕，些微不舒服。待他回答后才道：“好，呼保，我回去便向大哥讨了你来。”
呼保脑袋转的飞快，刹那间便明白了，忙不迭地跪下谢恩：“奴才谢三爷的赏识。”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知晓这位爷口里叫着大哥，丝毫不避讳，看来是已经下了决心无法扭转了，故自己也变换了称呼。在外人面前，福灵安已被从家谱中除名，傅恒名下只有三个儿子，所以福长安排行第三，这点倒是都达成统一了的。
善保看着两位都望向自己，重想起了那个被他打断了的问题，依旧笑道：“自然是荣幸之至，只要公子不嫌弃叨扰了华居。”
福长安自然是客套一番，扶着他上了马车，心里却生生打了个寒栗。他知道，自己已经惹了大麻烦了。刚刚帮这钮钴禄•善保纯粹是出于一瞬间的冲动，但冷静下来他就意识到这件事很棘手。那富察父子虽说是荒唐，但毕竟皇上已经处置过了，不能揪着旧账不放。更何况还算是他同宗长辈，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插手处置。再说二哥最讨厌他乱管闲事，给自己惹一身糊涂账，而且他一点都不傻，富察皓祯真是无法无天了不成？刚被处置过就敢犯这等死罪，这事很可能就是不单纯的。但是他真的不愿往坏里深想。
呼保驾了车平稳地往回走，福长安疲倦了客套话，一时便没有言语。
善保再怎么心眼多也不过还算个不小的孩子，历险过后已是手心一把冷汗，身上还有一大堆伤口不是疼痛提醒着他刚刚的羞辱。但还是眼神转了转，看了眼这马车便转身对着一边坐着的福长安道：“公子这马车却是精巧，外表简朴内里却是另有一番乾坤。正佩公子的为人。”
对他这番奉承，福长安早就已经感到受够了，自然深恶痛疾，却又不能直言，只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也不回话。面上却是冷了下来。
他让这人同他一道回家绝非是一时大脑发热做出的决定。一来，拉上这么个人证，他才好把自己捅下的那番事向阿玛和二哥交代，他们了解情况时也方便有人询问。另一方面，如果这件事里真的有猫腻，把他扣下来了，也好调查。他叹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在厌恶的那条路上已经越走越远。
叱咤官场，率军作战，开疆拓土，青史留名。这是古往今来多少读书人的终极梦想。可是，孔孟之道立志容易做事难，为官，至少是处理与上下级关系时是绝派不上用场的。他们看不起的那套为官法则，却是必须也是必行的。
而他，身为富察家的孩子，很多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大哥，已经离开了，而他没给富察家丢脸。二哥，注定要等阿玛百年后袭爵，做下一任的当家主持家族事务。三哥和自己，则必须帮助二哥发扬光大富察家族，并延续血脉。因为他们拥有嫡亲血脉，纯正的血统。他们的未来，由不得自己去规划。不能反抗，连犹豫都不可以。因为他们骨子里的自尊，因为不能像富察皓祯一样拖连家人。
马车上的冷场，福长安浮想联翩所以无所知觉，而善保却是不由感到难堪。为前途，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最终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
马车停了下来。福长安直接跳下来往屋里走。门前的小厮见着有客人先是一愣，又连忙给福长安请安，“给三爷请安。”福长安点点头，走到半路才想起自己车上还有个病人。只得不情不愿地吩咐了小厮去搀扶他，又叫了个腿快的，“去通报，有客上门。”
那人知趣的拔腿跑去报信，福长安则迁就着小厮搀扶的善保慢慢地走着。看见这傅恒宅的牌匾，眼中也无半分惊讶之意，显然是早便猜到了。如此速度行走，等到到了正厅，看到一家子已经接了信，严阵以待了。
傅恒和瓜尔佳氏自然正襟危坐地坐在正席，福康安和福隆安分坐在两边。福隆安端着他最爱的景德镇茶碗品茶，放下了身后的小厮便小心地上前添满。福康安则是一脸似笑非笑紧盯着进门的一行人，泰兴边站在他身后不到一米处。
福长安慢慢走进，先是依次行了礼，“长安给阿玛额娘请安，给大哥、二哥请安。”傅恒听了他的称呼，点点头，叫了他起来。见阿玛并无太大的反应，福长安才松了口气，看来阿玛对自己暂时还算满意。
善报也挣脱了几人的搀扶跪下请安，只是口里呼着的都是众人的官职，包括才升官至兵部尚书的福隆安，于是几人的眼神中都包含了探究，和不善。
瓜尔佳氏抿抿唇，“这孩子，受伤了还不起来，看着倒是可爱的。”说着又看向了傅恒，微微一福身，“爷，你们谈公事，妾身就先告退了。”
傅恒点了头应允，福康安却出口阻拦，“额娘，不是什么要事，无非是三弟在外头又胡作非为，惹是生非了，您留下也好作出处置。”这么一说，瓜尔佳氏便不得不又坐了回去。而福长安看出来三哥只是对自己不满，在外人面前丢自己的面子而已。所以摇摇头，无奈地看他一眼便不做声了。
善保看着所有这些只有听别人说过的身份显贵的人一致的冷淡眼神，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妥当，也就干站着。福长安心道自己做的孽还得自己承受，上前一步跪下，口里道着请罪，看阿玛哥哥们都面无表情，而额娘则是满脸担心，知晓了这是默认，把整天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讲完了，又叩了个头。
傅恒听完，面无表情，但即使这样福长安也知道阿玛生气了。瓜尔佳氏看着他的眼神些许无奈些许埋怨些许担忧，袖中的手紧紧地攥着帕子。福康安停顿下来，把剩余的半杯茶直接倒在了地上，又亲手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福长安看着心疼，因为知道他家二哥是非庐山云雾茶不饮的。福康安则干脆得多，直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都认为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么。福长安俯首跪着苦笑，感觉膝盖已经逐渐麻木了。
“起来吧，你又没做错事，这么跪着作甚？你能这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应该很欣慰才是，怎么还需要请罪呢？”傅恒淡淡地说道，面上功夫做得足足的，也端了杯凉茶喝了一大口，吩咐左右，“去，给钮钴禄公子腾出来一间干净的客房。”
“先请大夫吧。”福长安站起来，麻痹了的膝盖不足以支撑，晃悠了下才站住，斗胆插了句嘴，接收到N枚秒杀的眼神后委屈一把，我明明是担心那位落下残疾还找咱家赖上啊。
福康安阴阳怪调地道：“你要钮钴禄公子这样见大夫？”
福长安依旧不觉得不妥，但看哥哥阿玛都是这个意思，扭头看到苦笑着的善保仍着被撕破的衣袍，顿时明白了，闹了个大红脸。“此事……是儿子想的不周到。”
“待公子沐浴后，自会请大夫到访。”傅恒没理会福长安，自顾自地继续道。
善保也跪了下来，“富察公子皆因奴才被连累，奴才实在是不敢再劳烦大人，叨扰华居。”
“有何麻烦？”傅恒在官场上大风大浪见多了，应付这么个后生岂非易如反掌哉？“本官年纪大了，竟是坐一会便觉得倦了，你也受了伤，不宜拖延。都先下去歇着吧。”当即挥了挥手指示这小厮扶着善保下去了。
“福长安留下。”傅恒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福长安直接吊起了胆子。阿玛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外人也走了，完了，麻烦大了。
“跪下！”干脆利落的一句，福长安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顿时就软了。所以完全没想刚刚叫自己起来的也是这个人。
外人走了，傅恒不加掩饰狠狠地瞪着这个让自己操心劳累的儿子，“今日之事，你可知罪？”
福长安低着头闷闷地答道，“儿子不孝，惹阿玛生气了，儿子知罪。”
福隆安一挑眉，听着他这番极似避重就轻的话，半杯的茶水又倒了出去。旁边侍奉他的小厮心里委屈也不敢言语，只得又替他满上。
傅恒猛一拍桌，“孽障！本以为你是个有救的，谁知道你也这么朽木不可雕！难道我说你仅仅是因为你惹了我生气？”
福长安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替自己脱罪的嫌疑，连忙死磕了几个头，感觉额头发麻，再低头发现地上有了血迹，依旧不敢停，又磕了几个头。“儿子不敢！儿子知自己犯下大错，只求阿玛，若因儿子的过错生气伤了身体，儿子罪大恶极。”
傅恒怒容满面，“平日怎么教导你的，都忘了吗？”
福隆安放下茶碗站了起来，侧了侧身，脸色肃穆，道：“此时不全怪四弟。儿子平日里不常教导四弟，落得今天这个局面，儿子自然也无法推脱。只是儿子认可四弟的说法，阿玛万不能因儿子们的过错伤了身子，儿子们承担不起。”
傅恒面上松了松，“总算还有你这个懂事的。”看着福长安又是一板，又斥了他一声，“还磕头作甚？我也受不起你如此大礼！”
福长安听了这话哪还敢停？磕头的频率却是愈发快了。福康安坐在一边察言观色知道阿玛这是已经心软松口了，心疼他头上受了伤，所以暗暗给他递了个眼色，也站了起来。“阿玛操劳半日身子该倦了，儿子们不敢耽误阿玛休息。”
傅恒点点头，“我去歇了，他留给你们教育。你们做兄长的，要多尽点义务才是。”
福隆安和福康安都点头称是，福长安最后一次叩了头送走了傅恒，心里一松，身子顿时一歪。旁边的小厮给扶住了，瓜尔佳氏慌忙地离了座拿绢子拭着他头上的血，心疼地道：“平日里总叫你少惹点事你不听，乱管什么闲事？”说了一回，又觉得说的话太重，“你阿玛就是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你也该心疼心疼自己的身子。”
福长安自然是服服帖帖的了，福隆安、福康安也离了座，“额娘，你别帮他说话，他这会要是连阿玛的话都不听下次还不知道捅出什么篓子呢。”
“正好，二哥，我向你讨个人。”福长安这才叫好了伤疤忘了疼，刚起来便顾不上自己的处置还没下来，而且取决于身边这两个人。
“你还真是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啊。”福隆安却也无法，“什么人。”
“呼保。”福长安答得理所应当，福隆安却难言无奈地看他一眼，“你也够大胆，挖墙脚挖到我这了，嗯？”先是骂了一回，又道：“我的人给你也行，你可给我安分一段日子。”
福长安哪有拒绝的道理？福康安却似想着了什么，向旁的两人如此这般的说了番。瓜尔佳氏点点头，“却也使得。杜鹃紫燕！”她唤来了贴身的两个丫鬟，吩咐道：“从今往后，你们就来侍候四爷，若是时候的好了，少不了你们的打赏。”
两个少女都还是十岁出头，脆生生的一起应了声，跪下谢恩。“奴婢谢夫人赏识。”
福长安却不明白，从小到大侍奉自己的人不都是小厮么？但想到三哥房里的莺燕成群，也几分了然了。再看着哥哥们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冷哼了声，也跪下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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