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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市公安分局的年轻刑警小赵拿着口供回到办公室坐下,一边喝着凉水一边用文件夹当扇子使劲给自己扇着风,脸上的汗正成片地往下淌。
“至于吗?录个口供把你累成这样?注意点啊,瞧你那扣子都快开到肚脐眼儿了。”
桌对面的前辈老王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屋子里还有女同志,得注意点个人形象。
“改天真得向上面申请一下,得给咱安装个空调,要不非得中暑不可!”
小赵嬉皮笑脸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可还是规矩地扣上了制服扣子,他随手翻看着手里的口供,突发感慨。
“唉你们说说看,这孩子是怎么想的?这一看就是过失杀人,他非要把全部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非说是他故意杀了他爸,问他是为了什么杀人,他竟然给我说就因为他妈生前被他爸欺负,他拿刀吓唬他,结果就把人给宰了,一刀毙命!可你们知道吗?我去岳忠明的学校调查过了,人堂堂一大学教授,口碑好,人品好,认识都说夫妻俩平时感情都挺好,这个儿子也很争气很礼貌,谁都想不通会出这么一档子事!要我说啊,还真是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高学历,有钱人,那又能怎样?还不是一个二个有钱没命花的?”
小赵越说越离谱,同事们听了也只是笑笑不说话,这样的类似案件也有,比这还匪夷所思的更是数不胜数,时间长了大家对待案件的态度多少都有些淡然了,只有像小赵这样的新人菜鸟才会表现出别样的兴奋和热情。
隔壁的女同事凑过来看了半天口供,好奇地问了一句:“对了,他爸妈一个姓岳,一个姓李,怎么这孩子不跟他们姓那?”
小赵喝了一大口水接着说道:“我也奇怪来着,他说自己是领养的,我就去查了他原本的户籍所在,可一点记录也查不到,现在的户籍显示他是一出生就安在两夫妻名下的,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这个余夏没有外表那么老实,跟我说了毫无意义的谎话;二就是,这一家子都不是正常人。”
“小赵,档案都复印好了,给你放这了。”
同事老李敲了敲他的桌子,将一份复印好的资料放在小赵的桌子上便离开了。
“唉!谢谢你了!”
小赵伸出脖子向走出去的老李道谢,一边的女同志忍不住翻开那叠资料,盯着那张黑白打印的照片看了半晌,摇头叹息:“这么年轻的一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余夏原本短短的碎发被剃得干净,青青一层短发渣子贴着头皮,让他那张消瘦的小脸显得更加灰白。在法庭上他一言不发,没有丝毫辩白更没有一点忏悔,他甚至只字不提岳忠明对自己的侵犯,只是承认他用那把刀捅死了他,他慢慢的,用没有起伏的语气陈述着一件看似事不关己的罪行。
最后在去少管所的路上,那是他在进入囚笼前的最后一点自由,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路究竟有多么暗无天日,可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从离开余征以后,从李群过世以后,从被岳忠明变态的情感禁锢以后,他第一次可以这样放松下来抛去了所有的忧虑。用两年时间来赔岳忠明一条性命,他觉得够了,本来应该死掉的人是他,可现在还苟活着的也是他,好吧,就这样活下去吧,他要看看,前面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路等着他。
两年后
夏铭在车窗里老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那扇灰白色的大铁门里走出来了,他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赶紧下了车一路小跑起来。
他接过余夏手里的行李包,豪爽地像个老朋友一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走,请你上馆子去,想吃什么随便点!”
夏铭比两年前还要高出半个头,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理的清清爽爽的发型,小麦色的皮肤,再配上他那像模像样的长相,混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而余夏在监狱里伙食不好,这两年又是他抽条儿的时候,还好夏铭隔三差五找关系托人给他开小灶送鸡鸭鱼肉的,他也长高了不少,可身上还是没什么肉,再加上平时也就是在车间里做做手工劳作,也不见晒黑,除了脑袋上那层青瓜皮有些不搭调,在夏铭眼中,他还和当初那个16岁的柔弱少年一样,周身充满了与众不同的气质。
余夏左右张望了一下,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半天才将目光投在夏铭身上,对着他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会来,走吧。”
夏铭感觉眼前被那笑晃了一下,他跟着恍惚了一会,才赶紧前面带路领着余夏上了他那辆马自达。
一路开到一幢几十层高的酒店楼下,还是穿着暗红色制服的迎宾侍者给两人开的门。
夏铭本以为两年没有接触过社会的余夏对这些会有陌生感,刚要安慰他别太拘谨了,转眼一看人已经走进酒店大厅了。
夏铭说这酒店的中餐最实在,差不多把餐单上他尝过的都点了个遍,菜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子还没够。
余夏随便挑了眼前的一盘烧鸡送到嘴里,细嚼慢咽,把骨头吐在纸巾上,然后才开口说话。
“你要真想请我吃肉吃个够,还不如去路边的小饭店,来几盆红烧猪肘子就够了。”
夏铭端着手臂看着余夏笑道:“就你这么个斯文的吃相,还猪肘子呢!还几盆呢!那得等你用门牙磨到天亮最后都有可能打包带走。”
余夏也跟着笑:“其实在里边你给我送的东西也不少了,改天我一定好好谢你。”
夏铭突然板起脸来,装得很严肃:“喂喂喂!这都两年过去了,你还不把我当朋友是吧?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你估计也就我这么一个好哥们了,要是再说什么谢不谢的,小心我也离你而去啊!”
说完夏铭忍不住自己就笑了起来,笑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那笑立马变得尴尬,他在心里把自己来回抽了好几遍才敢抬眼看余夏,可余夏却一点也不在意,依然慢里斯条地吃着饭。
“夏铭,你还没毕业吧?怎么就开上车了?”
夏铭借机转移话题:“那车是从我爸朋友那借的,那都算是他那些收藏里最次的一辆了,这不是说等我毕业了,他就收我去他那工作吗,你知道的,就我当初那高考分数还不是我老头托关系给我硬塞到这三流大学里的,而且我老头放话了,上大学是他最后一次帮我,毕业以后找工作全靠我自己,他完全甩手不管了,我专业不好,出来不好找工作,还好我认识这哥们,他二话不说就愿意收留我,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了那一纸学位证书,我早就不去上学了,在他那当个喝茶看报纸的闲职,也比现在这境况要实在啊。”
余夏喝一口杯子里的龙井,没什么语气地说道:“知足吧,我到是想念也没的念,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个好爸爸。”
夏铭再一次为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愚蠢举动懊恼不已,他忐忑地看着余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了。
余夏放下手中的筷子,擦擦嘴角:“被你看饱了。”
夏铭没有再嬉皮笑脸,他一本正经地往前靠了靠说道:“我出钱供你念一年书,以你的基础一定可以考一个好大学。”
余夏愣了一下,读书他确实想过,可没想到先提出来的人是夏铭,他倒是有一本存折,那还是李群去世前留给他的,数目不大,只够用来维持日常生活的,他现在没有经济来源,读书也只是空想,可夏铭竟然提出要供他念书,虽然不想再欠他的情,却还是有些心动。
夏铭看余夏又摆出一脸的漠然,他知道这只是他在思考犹豫时惯有的表情,心下立刻就明白他在忧虑些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余夏就开口回答他:“就算我考的上,也没钱去上大学,四年的学费加生活费可不少,你一个学生拿什么来资助我?”
“我有自己存了几年的小金库,我也可以找人借点,再说你上了大学自己也可以兼职,还有学生会,你可以进学生会,那里面最他妈黑了!没几个不捞钱的,这些都是法子,等你考上了没几年我也工作了,那时候等我有了收入你就更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
余夏咬了咬下嘴唇,眼神也柔和起来:“夏铭,我知道你是真心把我当朋友,我也知道你对我是真好,可是我不能再欠你的了,我这个人欠了别人的就吃不好睡不好,以前是鸡鸭鱼肉还没所谓,现在这笔数目不小的钱可就另当别论了,我真的不想背着这么大的负担去上学,况且咱们也只是朋友关系,如果让你父母知道了肯定也不好。”
夏铭听了这些话,心里被一股气压堵地喘不过气来,余夏说的在情在理一点没错,可听在他耳朵里却莫名的刺耳,尤其是最后那两句,那个“朋友”从他余夏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能让夏铭感到无比的憋屈。
“行了行了,你想什么呢想那么美?!我又不是白送你的,等你工作了,能赚到钱了,我绝对让你连本带利还回来!还说的一套一套的,你怎么不说你今年才18岁你不上学你干嘛去啊?是去酒店里端盘子还是去公厕里墩拖把?这些你能干一辈子吗?你再敢拒绝我我就真跟你翻脸啦!这事就这么定了!”
余夏被夏铭这顿连珠炮弹呛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夏铭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不由得竟然被他那模样给逗乐了。
“你笑什么?!不许笑!严肃点!我说的是正事!”
余夏看着夏铭变得既窘迫又惊讶的表情,干脆捂着肚子笑开了。
夏铭不说话了,他愣愣地看着,突然意识到在两个人认识的第五个年头,还是第一次看见余夏笑的这么没心没肺。
余夏抹着眼角挤出来的眼泪问他:“看什么呢?是你电话吧?一直响个不停的。”
夏铭这才注意到口袋里的手机正铃声大作。
他看了眼号码,也不避讳就这么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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