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窕菽女

　　我们的冷战期（1）
　　女生们心思玲珑细腻，她们所求的并不多，小小的细节就可以感动她们许久，可是，她们有时也会因为细节而不安。有男生会常常抱怨说自己的女友查岗查哨查手机查公包，唧唧歪歪神神经经哭哭啼啼烦不胜烦，其实一切的缘由可能只是因为男生无意识中透露给她们的一个不安全的小细节——比如接听电话时略带不耐烦的语气，比如因为公事匆匆丢下她一个人吃饭，比如夸某个朋友的女朋友漂亮或体贴，这些小小的细节会汇成一个愈放愈大的危险信号，时不时地出来刺激一下女生本就容易敏感不安的心，一举成为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如果你以为井梧寒跟周菽菡不会吵架，那你就——猜对了——他们的确不怎么吵，两个都是特别能忍的人，有什么事总是先憋在心里，怕说出来会让对方觉得不好受。一忍再忍，忍到实在受不了了，直接升级成冷战，东南信风将表面被晒热的海水携卷着感动、温馨和满足呼啦啦地吹向太平洋西部，西部的海水温度倒是升了，东太平底部的海水上翻，哗啦啦地就反厄尔尼诺了——冰封千里的冷战事件由此拉开帷幕。
　　起因也许并不算什么大事，某日周小姐撑着病体上了一整天的课回到寝室倒头就睡，半夜三点突然从梦中惊醒，胃痛得冷汗直冒，她第一反应就是给井梧寒打电话，那边传来的女声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们将以点对点短信方式通知该客户。”打了两遍都没有人接，菽菡不得不捂住胃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班上今天组织通宵唱K,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个点医务室也关门了，怎么办才好呢？
　　菽菡强忍着疼痛叫醒了楼管，楼管打开门再三说：“我叫个同学陪你去吧？”菽菡只是摇头：“我认识的人今天都不在啊。”径自取了自行车去两条街外的药店买胃药。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不料自行车车道内居然迎面驶来一辆出租车，出租车速度很快，菽菡慌乱中没把稳车头，整个人从车上摔了下来，幸亏她及时把自行车往右边一推，人倒在左边，总算没有被车压到。
　　司机似乎正在赶时间，语气极为不善，头探出窗外凶巴巴地骂道：“你找死啊，是不是没长眼睛啊！”
　　菽菡没有力气多作争辩，只有扶起自行车，一边道歉一边推车离开。
　　买完药回到寝室，菽菡无精打采地和着水吞下药片。脑袋里腾着一朵乌云，涨涨的难受。左臀和膝盖起了淤青，腿上手臂上也有几处擦伤。菽菡看着身上的伤口对自己说，没事没事，我可以照顾自己的。眼泪却不禁浮上眼眶。
　　七夕将至，艾婧就跟菽菡一个星期前就一起在寝室幻想开了。
　　“我们去赏月吧。”双鱼女艾大小姐的眼前显出一派诗情画意月下品茗脉脉相对情意浓浓的美好场景。
　　“我们去卖花吧。”处女女周小小姐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把握商机勤劳致富挥洒汗水换来钞票的美满场面。
　　“夜月琴三弄，春风酒一壶。真是诗情画意啊。”
　　“菊盏盛碎玉，荷盘泻明珠。真是真金白银啊。”
　　“菽菡，你能不能不跟我唱反调！”
　　“没有啊，平时才五角钱一支的玫瑰，七夕那天都能卖到五块钱一支了，再加上包装纸，哇咧，我们干脆到楼下去摆个摊子吧。”
　　“周菽菡，你能不能浪漫一点啊！”双鱼女几乎要发飙了！
　　“是”，菽菡立刻掐灭了自己勤劳致富的梦，“浪漫，浪漫。”
　　“其实长这么大，我都没收过几次花哎，每次看到有女生捧着一大捧玫瑰走在大街上我也会特别羡慕，不过又会想还不如送巧克力呢，巧克力还可以吃，玫瑰真的一点用也没有。”菽菡搜寻了一下内心深处，自己还是残存着一些小女生的虚荣的。
　　艾婧又come up出了一个idea，在那边欢呼雀跃地宣布：“七夕正好是周六哎，我们去周末旅行吧。”
　　艾婧是行动派，立刻上网Q男友，她男友提议可以开车自驾游去天目湖，于是两人开始查路线，看天气，搜资料，订酒店，最后再由艾婧发动眼波撒娇拉扯跟随攻势，一举把原本只想宅在寝室中的菽菡轻松拿下。艾婧乐颠颠地拨电话给梧寒，通了以后递给菽菡，自己就在一旁监听。
　　“喂。”梧寒很快就接起来。
　　“喂，是我，你在干嘛呢？”
　　“在网上浏览新闻，你呢？”
　　艾婧在边上不停地递“come on 啊”的眼色给菽菡，菽菡说：“我跟艾婧在商量下个周末怎么过呢。艾婧他们想下周六自驾游去天目湖，我也想去，你有空吗？”
　　“下周六不行，我下周三就要去吉林参加比赛，一个礼拜以后才能回来。”
　　“是吗？可是下周六是七夕哎。”
　　“我知道，抱歉啊菡菡，可是有比赛，我也没办法啊。等我回来了再给你补过七夕。”
　　“好吧。”
　　“菡菡，你没生气吧？”
　　“没有，那我先挂了。”
　　“恩，晚安，别生气哦。”
　　“恩，晚安。”
　　七夕如期而至，艾婧还是按计划去了天目湖，菽菡留在寝室里没去，一个人索性就开始打扫。拖地，擦玻璃，清理厕所，整理书桌，寝室中焕然一新，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又累又饿的菽菡终于下楼去了不远的餐厅。
　　一进门服务员就热情地向菽菡推荐：“小姐你好，要不要来一份七夕情侣套餐？”
　　菽菡不为所动：“给我一份菠萝牛肉饭就好。”
　　“可是我们今天情侣套餐跟单人套餐的价格是一样的。”
　　菽菡立刻改口：“那给我来一份情侣套餐吧。”
　　“打包还是在这里吃？”
　　“在这里吃。”
　　餐厅内都是两厢脉脉的情侣，桌上摆放着玻璃蜡烛，周围装饰着新鲜玫瑰，人们低声笑语，杯筷交错，菽菡镇定地坐在双数人群中独自吃自己的菠萝牛肉套餐，牛肉被精心切成了心型，佐以甜而不腻的清新菠萝，让人食欲大开。菽菡吃完一份，又把服务员放在对面的另一份移到面前，一口，牛肉的筋道鲜美，一口，菠萝的清爽甘甜，一口，旁人惊奇的目光，一口，想要流泪的冲动。菽菡停下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新动筷把米饭送进嘴里。
　　其实只要忍一下，那摔倒在街的委屈，那照顾自己的心酸，那无人陪伴的孤独，那些忧伤和无助，那些寂寞和思念，全都可以不再以流泪的方式表达。她真的没事，只不过是吃的太多，忍得太累，所以总有什么东西想从眼里，从心里涌出来。她真的，没事。
　　盘中已经所剩无几，菽菡放下筷子擦擦嘴角，推开椅子站起来，步出餐厅，走上大街。
　　满街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有怀抱一大束花在男友身边收获艳慕眼光的，有轻言笑语相依相偎被人分开后又迅速牵住手的，有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简单温馨地携手散着步的。菽菡独自一人穿过他们的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穿过他们的十指紧扣，温情相依，她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只有背影单薄而孤寂，渐渐地隐入夜色中。
　　分歧是存在滴，比如菽菡上街买衣服一般都不会叫梧寒陪同，陪女生逛街是件很麻烦的事。菽菡经常在商场入口处的椅子上看见很多男生干坐着苦等女朋友出来，女生无论买什么东西都希望能买到既好看，又实用，价格也实惠的，买衣服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她们通常喜欢逛很多家店，试穿更多套衣服，价比三四五六家，货比七八九十店，进行完了这件好还是那件佳的内心纠葛，还要摸着荷包价位联系实际以后方能做出最终抉择，既然如此何必拖着梧寒出来浪费他的时间呢？
　　梧寒倒是觉得陪女友逛街是每个模范男友都应尽的义务，他实在想不通菽菡怎么总是会在某天突然欣喜地提着一件男士衬衫或是西装外套来见他，然后他才知道她出去买过衣服了。
　　为此梧寒说了菽菡好几次：“你下次出去买衣服叫上我，力气那么小的人，我在边上也好帮你拎东西啊。”菽菡就会笑笑：“衣服不重的，我眼光比较高，挑衣服又慢，你跟着肯定会无聊的。”
　　而梧寒有时候晚上会陪朋友一起去酒吧玩，太晚了就不让菽菡出来，周末也不行。乖乖女周菽菡其实好奇心很重，特别想知道酒吧里面究竟是个神马样子，梧寒却怎么都不肯。
　　“女孩子要早点睡。”
　　“好吧。”
　　“睡太晚对皮肤不好。”
　　“知道啦。”
　　“酒吧那种地方女孩子不要随便去。”
　　“好啦。”
　　“早点睡吧，安。”
　　“行吧。”
　　井式教育虽然句句在理，可是周同学嘟着嘴把手机丢到床上，心里面一声大过一声的则是“为什么不让姐去，姐好想去看看啊啊啊啊啊啊”的心不甘情不愿。
　　本是真心为对方着想的好意，却因为两人对同一件事的不同看法而萌生了误解。两人又是一味地忍着，谁也不肯先说出来。雪球在山顶越积越大，终于掉下山来酿成一场雪灾。
　　那天俩人正在一起吃饭，梧寒突然接了一个电话，急匆匆地就带着菽菡去了酒吧。菽菡终于钻进了这个她好奇了很久的神秘洞穴，可她心里一点也不开心。因为井梧寒拨开酒男醉女从里面拖出一个烂醉如泥醉话连篇的绝色美女，此女含糊地喃喃着“梧寒你来了”，“梧寒，既然你都不要我了，还管我干嘛？”“梧寒这就是你的新女友啊，哈哈哈，小妹妹，吓到你了。”于是冰雪聪明的菽菡立刻懂了——这位就是梧寒提过的第三任女朋友，米兰。
　　米兰显然醉得不清，她的双手环在梧寒的脖子上，梧寒扶着她走了几步，她一动，一阵恶心就涌上来，张口就吐了梧寒一身。梧寒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样子，仍然紧紧地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酒吧。
　　梧寒打开后车门，手轻按在米兰的头上防止她撞上车门，然后让她在后座上平躺下来，为她系上安全带。
　　梧寒的每一个动作，菽菡都看得真切。他越是细心地照顾米兰，菽菡的心里就越难过。那天她胃痛地上吐下泻，她多么希望也有一个人能在身边这样照顾自己，为她煮一碗粥，咸了也没有关系，她会一口不剩地全部吃完；那日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她多么希望也有一个人小心地扶起她带她回家，为她处理伤口，骂她不当心也没有关系，她会笑着全部接纳。可是没有，她发着高烧在家中昏睡的时候，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没有力气争辩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菽菡一直在努力着不想成为一个不明事理无理取闹胡乱吃醋的女朋友，她想尽可能地给他最大的支持和信任。她想站在他的立场多替他考虑，她宁可自己委屈，也不希望他内疚，可她把自己逼得太紧，压抑得太久，她终于还是爆发了。
　　梧寒安顿好米兰，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这才发现菽菡一直在车边看着，却没有上车，于是问道：“怎么还不上来？
　　菽菡说：“你先送她回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梧寒莫名地盯着菽菡：“米兰家在德兴路，是顺路的，我先送你回去，再送她回家。”
　　“不用了。”菽菡有些心浮气躁。
　　“菡菡，你生气了？”
　　“不是，我今天吃太饱了，想一个人走走，消消食再回去。”
　　“那我送你到寝室楼下，你在附近走走吧，这里离学校太远了，又是在酒吧附近，不太安全。”
　　“够了！”菽菡有气无力地打断他，“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说完转头就走。
　　梧寒关上车门，追上去拉住菽菡：“你怎么了？”
　　“没事，你先送米兰回去吧，别让她在车里吐了！”
　　梧寒担心地看了菽菡一眼，只好点头：“那你自己当心点。”
　　男人们总说，猜不透女人的心思，那只是因为他们没能耐下心来多看一眼自己的爱人，他们总是在她们几乎就要显露无遗的前一秒转过身去，以为她强撑起的笑容背后是真的云淡风轻。如果，真的用心看着一个人，她的假装勇敢，她的善意隐瞒，她的口是心非，她的真实所想，其实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如果梧寒迟一秒转过身去，他就会看见菽菡眼中掉落的泪，在她逞强地说着“好，我知道了”的句末仓促地凝成伤痛，飞快地滑下面颊，湮入尘土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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